良久,他從懷裏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很小的一張黑白照,上麵是三個人的合影——那時候,他們都還那麽年輕。


    他,喬大林,梁振鵬,他們三個是大學同學,也是曾經最要好的朋友。江衡的成績全校第一,喬大林是運動高手,而梁振鵬——他是天才!他在物理研究上有非常天才性的論文。當然,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身上那種豪門公子哥兒的氣派——那麽優雅那麽風度翩翩的一個人,和好朋友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氣質。


    當時,歐洲的頂級物理研究所已經向他發出邀請,如果沒有意外,也許他會成為那個時代最最傑出的物理學家之一,前途無量。


    而他江衡,也許會成為頂尖的知識分子,一輩子安安穩穩,承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然後,娶妻生子,像許多人那樣平靜地度過一生。


    隻有喬大林,他念書的興趣遠遠小於運動——他常常說,他想去參加奧運會,得一塊金牌。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友誼,當年也曾一起指點江山,書生意氣,但是,遇到史無前例的變革,無一幸免,全部淪陷。


    梁振鵬的出生最好,最富裕,所以,那時候反而成了最遭殃的一個人。相反,他江衡家徒四壁,母親是個藥罐子,父親是個酒鬼,家裏窮得幾乎沒有隔夜糧。直到現在,他還深深地記得當年自己是何等的羨慕梁振鵬:他高大,帥氣,穿一身筆挺的中山裝,學校裏的女學生每每路過他身邊總是紅著臉一看再看……他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許多人喜歡,對朋友們出手也非常闊綽……


    在青春萌動的時候,江衡也曾對一些女生好感,可是,這些女生,無一例外,目光總是投向梁姓小生……運動場上,課間,甚至於到了流放之地……所有女性的目光,總是現在他的身上轉悠……


    偏偏這時候,江衡的酒鬼父親死了,藥罐子母親也快死了……他在異地接到消息,束手無策,憋了半天,想要找梁振鵬借一根金條給母親送迴去,至少可以讓母親在黑市上買一隻雞補補身體……


    但是,他剛提出這個要求,梁振鵬卻麵色巨變,一口迴絕,說家裏根本沒有金條。


    江衡一次次的追問,追著,纏著,從未那麽厚臉皮——可是,梁振鵬堅持沒有——就是沒有——他家裏的一切已經全部充公,不會有什麽金條,絕對沒有,說得非常的大仁大義……


    那時候,沒人敢承認,因為這會帶來殺身之禍……消息稍有泄露,分分鍾,他的妻子兒子都會完蛋,他們都還在家裏,他不能讓他們陷入危險境地。


    那是個信任完全缺失的年代,別說朋友之間,縱然是父子夫妻,誰也不敢完全相信誰——因為你最輕微的一句話,沒準明天就成了埋葬你的利器。


    互相告密,互相揭發,互相整治,互相爭鬥……梁振鵬在家族大勢已去的曆史性慘劇裏,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同窗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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