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秘笈載:天聰元年五月,上親率大軍征明,盡毀大小淩河一帶城堡。攻寧遠再度受挫。遊擊覺羅拜山陣亡,死傷甚眾,天近酷暑,上乃頒師,南朝袁崇煥解職。

    五天之限如最後通牒,李 豈敢輕視,朝議中,群臣各持己見,爭論不休。右議政吳允謙及另幾位大臣李貴、楊延龜等力主死戰。李宗聽了十分不悅:“爾等既主戰,早幹什麽了,現已兵臨城下,城中兵不過兩萬,且都是些老弱病殘,如何能抵得住後金的虎狼之師?徒發豪言壯語,欲置江山和寡人何地?寡人一死不足惜,祖宗留下的基業卻毀之一旦,讓寡人何麵目見先王於地下?爾等迂腐,不必再言。”

    樸東善道:“為今之計,隻有言和,以和待變,若袁崇煥真的能出兵相救,我軍與其前後夾擊,敵軍必退。五天之內若無援兵的動靜,就隻好忍辱負重,以待將來了。”

    李 道:“樸愛卿所言才是謀國之道,如此就有勞樸愛卿再走一遭,可以和談,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胃口。”

    樸東善第二次來到了阿敏大帳,這次阿敏客氣多了,賜座倒茶,設宴招待。樸東善道:“下官迴去後,將二大貝勒所責之辭如實奏報,吾君已知有愧,故派下官前來議和。”

    阿敏道:“這就對了,既要講和,必示之以誠。一、本貝勒要你們與南朝斷絕往來,尤其是不得再與毛文龍勾結;二、吾兩國當以兄弟相處,大金為兄,朝鮮為弟。吾國別無它求。”

    “二大貝勒之意,下官定當如實奏報,力促和議成功。”

    李 聽了樸東善的迴奏,麵帶難色,他迴信一封道:“明乃天朝大國,素有恩於朝鮮,無故背之恐為天下笑。大金,兄弟鄰邦也,敢不以兄事之?”

    阿敏看罷迴信,氣得往桌案上一摔:“既認我大金為兄,還要與兄之仇敵為友,兩麵都叫你光了,說白了,不過是想留一後手,待我撤軍時再與南朝重歸於好,這點小把戲豈能瞞得了本貝勒。”他怒斥來使,“李■這個愚王,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迴去告訴他,既然他毫無誠意,隻有刀兵相見了。”

    當天夜晚,阿敏率大軍前進,二月二日攻克黃州,紮營於平山,距漢城僅一百餘裏。李 等君臣恐為其所獲,攜王妃子女等逃至江華島。上得島來,李 驚魂稍定,複又召集群臣商議。

    樸東善道:“陛下,臣以為眼下隻有應了對方的條件再說。”

    李 道:“看來袁崇煥的救兵是沒有指望了。”

    樸東善道:“大明現在已今非昔比,麵對奴酋咄咄逼人之勢,他們自顧不暇,哪裏還有能力救助我國。即便是有能力的話,也是遠水難解近渴。臣以為,今後我朝在金、明之間如何立足,還需斟酌。”

    “愛卿言之有理,寡人自當深思。”李 之愚,近乎春秋時的宋襄公,事到如今還要和阿敏講究個規矩,要個麵子,他對樸東善道:“寡人願意講和,但城下之盟,春秋恥之,倘阿敏能退兵,寡人願接受所有條件。”

    於是樸東善第三次來了到金營,說明了國王李 之意,阿敏聽罷,啼笑皆非:“遑遑如喪家之犬,尚如此顧及臉麵?”阿敏為人尖刻,他絕不給李 半點麵子:“樸大人,你休要再往來穿梭,告訴李 ,本貝勒已仁至義盡,若再徘徊觀望,一味搪塞,本貝勒明天就攻進漢城,然後直取江華島,到那時一切都悔之晚矣。”

    第二天晚上,朝鮮國重臣中樞事李元翼來到了阿敏大帳,他送來了一份禮單,阿敏閱罷,臉上露出了笑容。原來,李 終於不得已接受了和談的所有條款,並送上布一萬匹、綿油布二百匹、白苧布二百匹、虎皮六十張、鹿皮四十張、倭刀八柄、鞍具一百。阿敏派總兵官劉興祚,巴克什庫爾纏赴江華島與朝鮮君臣會盟,李 舉國以弟禮事金。阿敏大喜,立即派人赴沈陽報捷,同時率眾貝勒迴到了平壤。

    到達平壤後,先是大宴三天,一一論功行賞,對杜度、碩托、李永芳等格外關照,暗中另有賞賜,然後便是天天歌舞,日日狂歡,絕口不提班師之事。越是這樣,嶽 越是警惕,每天赴宴都是提心吊膽,他和碩托分了工,分開赴宴,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在外邊的要嚴密注視裏麵的情況,發現異常立刻行動。

    阿敏的一舉一動,遠在沈陽的皇太極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幾乎一天一個秘旨給嶽 ,叮囑嶽 :“阿敏是在學孫權和周瑜,把你們當作劉皇叔,用美女歌舞銷蝕爾等英雄之氣,使之樂不思歸,其用心可謂良苦。爾等要作最壞的準備,一旦阿敏真要擁兵自立,或抓或殺可臨機處置,但隻要阿敏肯迴來,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在一次宴會上,嶽 第一個站了出來:“二大貝勒,如今朝鮮已平,各旗將士無不盼望早日班師,與家人團聚,請二大貝勒及早下令,早日歸國是盼。”

    阿敏微笑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歸國?朝鮮不是很好嗎?莫非爾等住得不舒服?玩得不盡興?莫非朝鮮姑娘沒味道?”

    嶽 道:“這裏再好,畢竟是異國他鄉,豈能久留?”

    阿敏故作醉態:“不,不!嶽 侄兒,爾言差矣,朝鮮國宮殿如此堂皇富麗,本貝勒正想帶你們在這裏好好享用。朝鮮國今日之降是迫於無奈,我等一撤,他們必定又要投入到南朝的懷抱,本貝勒與爾等在此也正好做一監國。”

    李永芳道:“二大貝勒,大金既與朝鮮盟,便應遵守盟約,早早撤軍,如長期占領其舊都,便是失信於天下,請二大貝勒深思。”

    阿敏心想:“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白瞎了我的一份心意。在大金國,我對付不了別人,還對付不了你?我殺你這個雞給猴看看。”他斜著眼瞟了李永芳幾下,譏諷道:“李額駙,本貝勒一向待你不薄,怎麽今天也教訓起本貝勒來了?”

    李永芳道:“二大貝勒待臣不薄,臣豈敢忘?但那是私情,而現在說的是國事,二者豈能混為一談?”

    阿敏見李永芳跟他論起了大道理,不禁惱羞成怒,他將手中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撂:“李永芳,你這個漢狗,竟敢教訓起本貝勒來了,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告訴你,你不過是我愛新覺羅家中的一個奴才,你還真以為是個額駙了。父汗在日,別人奈何不了你,現在你還仗勢什麽,你以為本貝勒不敢殺你嗎?”

    李永芳竟毫不退讓:“大丈夫死則死爾,但末將絕不能容忍二大貝勒滯朝不歸,說穿了,你這是分裂,是要走三都督的老路。”李芳之所以敢如此講話,因為他充分衡量了阿敏的實力,就憑你能擁兵自立?笑話,滿打滿算能跟你走的不超過三千人,你真敢鬧分裂,便真的步了你阿瑪的後塵,隻有死路一條。

    阿敏被李永芳說到了痛處,臉漲得象豬肝,他“騰”地站起,大喝道:“左右,把這個辱罵主子的奴才拿下,推出去砍了。”

    親兵一擁而上,嶽 已早有準備,他先於親兵們一步站到了李永芳身旁:“永芳將軍入金以來忠心耿耿,屢立戰功,今日所言都是真情,二大貝勒豈可濫殺功臣?”

    阿敏對嶽 有幾分畏懼,他在惦量著:如果真要是動起手來,嶽■手下一萬多人,自己肯定占不了太大的便宜。看來李永芳這隻雞殺不成了,但也得給自己找個台階呀。於是他軟了下來:“既然侄兒講情,便先寄下你這顆腦袋,不過本貝勒今天要告訴你,以後要惦量惦量自己的身份再說話。”

    阿敏的這頓怒罵,對李永芳的震動極大:“是呀,自己是個什麽身份,是個漢臣,是個降將,汗王在時還能時時關照,如今汗王走了,大金國誰還能保護我?阿敏的話雖然苛毒了些,但細想起來不無道理,以後真得注意些。”從此,李永芳學起了徐庶,幾乎再無一言,七年後,因病得以善終,子孫累世公卿,這是後話。

    濟爾哈朗跪下來勸道:“二哥,永芳將軍的話說得重了些,但如果二哥真的滯朝不歸,大金國上上下下將如何看你?況且,你手下將士們真的就會跟著你留在朝鮮嗎?退一步說,你就是想留在這裏監國,也得征求汗王的同意,這樣不明不白的,算是怎麽迴事?”

    杜度也跪了下來:“阿敏叔,恕侄兒不孝,侄兒不能與阿敏叔留在朝鮮,如今的汗王是我親叔叔,沒有叔叔的旨意,侄兒絕不敢擅自行事。”

    新任鑲藍旗駐防大臣穆克坦、額孟格率一班鑲藍旗將領一齊出班,單膝跪下:“請二大貝勒早日班師。”

    阿敏見自己的親信將領都不跟他一條心,不禁打了個冷戰:“頭幾天,這些個將領還答應得好好的,怎麽到關鍵時刻就變卦了?看來我大意了,嶽 這小子把事情作到了前邊。”他轉得非常快:“這是怎麽說,快起來,都快起來,咳,你們這些人呐,放著福不多享幾天,朝鮮宮殿多氣派,我們要不好生消受消受,豈不白來朝鮮一迴,忙著迴去幹什麽?”

    他裝作十分惋惜的樣子又是一聲長歎:“也罷,就依你們各位,從今天開始再大宴三天,然後縱搶三日,搶他個一幹二淨,看他還拿什麽再資助毛文龍。”

    此言一出,立即受到大多數將領的一致讚同,李永芳心想:這可與汗王所主張的仁義之師背道而馳了。但他見嶽 等人都不說話,自己豈能再多言。

    阿敏道:“爾等不要高興太早,搶是搶,但決不許傷人,不許奸淫婦女,有敢違犯者,軍法從事。”

    為了更好地掩飾自己分裂行為,他故作姿態:“國還是要有人來監的,必須在朝鮮布以重兵,給他們以壓力,防止再度叛明。再者,留兵監國,也可防止毛文龍從朝鮮登陸對我騷擾,至於監國的地點嗎,或平壤或義州均可,待請示汗王後再作定奪。”

    阿敏於三月末班師迴到了沈陽,皇太極率文武大臣迎出郊外十五裏,凱旋儀式十分隆重。與阿敏行抱腰禮後,拉著阿敏的手道:“阿敏兄累瘦了,此番兄出征朝鮮大獲全勝,解除了我國的後顧之憂,功莫大焉,朕也要為兄大宴三天,以示慶賀。”皇太極絕口未提滯留不歸之事。慶功宴上,阿敏得意之色溢於臉上:“伯父死了,大金國誰敢把我怎麽樣?”

    是夜,嶽 、濟爾哈朗、碩托、李永芳等人被召進宮,皇太極道:“平壤一事朕已知之,爾等力勸有功,朕自當嘉獎。然阿敏下令縱搶三天,給我大金仁義之師蒙上了極大的恥辱。爾等不但未加勸解,也隨著搶劫,助紂為虐,當深責之。先汗在世時,最恨的就是劫掠百姓,所獲不多,影響卻極壞,汝等要引以為戒。”眾人低頭不語。“怎麽?覺得委屈?”皇太極有些生氣了:“朕對爾等愛之深,故責之切,爾等都是大金國的棟梁,要學中原那些古之名將,要帶出一支仁義之師來,才能無往而不勝,才能與南朝爭天下。”

    嶽 道:“汗王,我等知錯,以後一定要帶出一支仁義之師。”

    皇太極滿意地點點頭:“嗯,這還像個樣。阿敏的事,今後誰也不許提起,懂嗎?就像朕所說的,什麽事也沒發生。讓他自己去反思,若從此幡然悔悟,還是我大金國的大貝勒,倘心存僥幸,自古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到時就怪不得朕了。”

    眾人中唯獨李永芳讀過《左傳》,他想起了鄭伯有意慣縱自己弟弟謀反的故事,又聯想起白天阿敏在宴會上那副得意的樣子:“阿敏啊,阿敏,你倒黴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近半年了,皇太極發現了一個十分反常的現象,那就是他派到寧遠的諜工們一個個都泥牛入海,杳無音信。接著又派了幾批,情況依然如此。諜工的情報在幫助皇太極作各種決策時,發揮著重要作用,現在這條道叫袁崇煥給堵死了,他著急的同時,還真有些佩服袁崇煥:不愧是個帥才,不但善於調動民心,還精於間術,朕真是遇到對手了。

    一直到天聰元年五月,才從寧遠逃迴來了一個諜工,侍衛將其帶進宮中,皇太極看時,隻見他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形同乞丐。

    “朕的諜工怎麽會變成這樣?”

    諜工道:“袁崇煥對寧遠城所有的百姓都作了嚴格的登記,發現可疑,當即拘捕,每隔十天他便要親自審問這些人。袁蠻子厲害得很,問上幾句話,就能判定你的身份。我們的諜工大都被他抓起來了,沒被抓的也出不了城。他在各條路上設了許多關卡,想通過這些關卡實在是太難了,奴才是爬山越嶺一路上吃野菜打野食逃出來的。”

    “那邊軍中情況如何?”

    “袁崇煥打著和談的幌子,正在備戰,他已開始重築大、小淩河、右屯等荒棄的城堡,加固錦州城防,並大興屯田,廣寧之戰時,被我毀圯的遼西四十餘處都成了屯田的據點。”

    “這個南蠻子,倒是十分的穩健,他正在搞步步為營,緩緩推進。京城中有什麽消息?”

    “京城可亂極了,大宦官魏忠賢把持了朝政,朝中的東林黨人或被棒殺或被處決,所有要害部門均換上了魏忠賢的人。”

    “那個小木匠呢?算起來二十三歲了吧。”

    “據說小木匠忙得很,魏忠賢挖空了心思逗小皇帝玩,戲班子、木匠活、聲色犬馬,很少問及政事。”

    皇太極緩緩說道:“南朝這棵大樹真的徹底爛掉了。”他對諜工道:“下去吧,好好將養些日子,把身體養好了再說。”

    朝議上,皇太極通報了諜工帶迴來的消息,阿敏不吱聲了,把頭轉向了一邊:南蠻子不是李 ,紅夷大炮可不是好對付的,我還是躲著點。皇太極當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他瞅了瞅代善,代善微微一笑,稍稍晃了一下頭。

    莽古爾泰道:“汗王,這個南蠻子實在可惡,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臣願率精兵五萬拿下寧遠,殺了這個混帳王八蛋,以祭奠父汗在天之靈。”

    代善道:“五弟不可輕敵,父汗一生,所向披靡,從未敗績,卻受挫於寧遠,我看還是避其鋒芒為好。”

    莽古爾泰道:“那就任其緩緩推移不成?”

    皇太極道:“如果對其不采取對策,任他推移下去,說不定那一天就得推過遼河, 推到咱們家門口來。”

    代善不作聲了。皇太極道:“這個南蠻子的確不可小視,他正在將熊廷弼的三方包圍戰略變成現實。今吾雖與朝鮮結盟,但朝鮮是迫不得已,他們是牆頭上的草,哪邊風硬便往哪邊倒。一旦南朝那邊強大起來,他們立刻就會投靠過去。所以朕意一定不能讓南蠻子的陰謀得逞,要將大、小淩河、右屯和錦州一帶的據點,統統摧毀之,不能讓南蠻子在山海關前設置更多的障礙。”

    五月十六,八旗軍渡過遼河,很快就將大小淩河等二十幾處小城堡掃蕩幹淨,但在錦州城下,卻再一次領教了紅夷大炮的威力,覺羅拜山被大炮炸死,八旗兵傷亡極其慘重。皇太極轉而攻寧遠,想將錦州之兵誘出,圍點打援,錦州守軍不上當,結果八旗兵在寧遠城下再一次損兵折將。後因天氣日趨炎熱,隻好收兵。

    袁崇煥再一次讓八旗兵嚐到了苦頭。

    天啟七年六月,寧錦大捷的告捷文書報到了兵部。時兵部尚書為閹黨成員之一,叫崔呈秀。崔呈秀看罷,冷笑一聲:“袁崇煥呐,袁崇煥,虧你是個封疆大吏,竟如此不識時務,捷報中通篇不提九千歲,真是娃娃。”

    他帶著捷報到了九千歲府,魏忠賢不識字,由崔呈秀念,念了幾句,他便聽著不是味。一般奏章都是先對皇帝讚頌幾句,然後就是九千歲如何如何,可已念到戰事,卻一句沒聽到九千歲三個字,魏忠賢嗅覺極強,他已從這篇奏報中嗅出了味道:這個袁崇煥,分明是沒拿我這個九千歲當迴事。

    魏廣微將奏報拿過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魏忠賢道:“不要看了,裏邊一個字也不會提我。袁崇煥擁兵在外打了幾個勝仗,立了些功勞,他怎麽會將我這個內臣放在眼裏?”

    魏廣微道:“他不會是第二個孫承宗吧?”

    “我看他比孫承宗還壞,原以為袁崇煥年輕,不會對我有那麽多的偏見,所以,我對他是全力以赴。糧草、炸藥、裝備,源源不斷。國家財力到了什麽地步了,為了籌集前方將士的給養,我頭發都急白了,可沒想到竟供出了一條狼。”

    魏廣微在旁添油加醋:“袁崇煥標榜清流,汙我們為閹黨。”

    魏忠賢陰森森地一笑:“說白了,在袁崇煥這些朝臣的眼裏,我不過是個家奴,是個閹臣,是個禍國殃民的奸佞。哼,打了兩次勝仗便覺得了不起了,他知道我伴駕的苦衷嗎?聖上玩心極盛,許多事情都推給了我,為了批紅,我聽那些個奏章一聽就是後半夜,我倒是想不幹,可皇上不答應,他別人信不著。總不至於讓一個沒淨了身的朝臣進入大內看那些票擬作批紅吧。於是他們就辱我把持了朝政,那就讓他們進宮來好了,豈有此理?”

    他越說越氣憤,越說越尖刻:“我出身微賤,他們就高貴?他們是清流,清在哪兒?黨爭,爭得你死我活,一個個像烏眼雞似的,互相誣告,連最起碼的人格都沒有。貪汙、嫖妓、男風,我想著都惡心,好端端的朝廷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方從哲就知道增加遼餉,把百姓逼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結果怎樣啊,還不是打了大敗仗,一代名將杜鬆慘死在奴酋刀下。聖上登基以來,並未格外加派,去年寧遠大捷,現在又是寧錦大捷,他在前方打仗,沒有後方的積極籌措,就能大捷?就說那些個紅夷大炮吧,那是我絞盡了腦汁,從妃子和宮女的用度中擠出來的,為此張皇後還在皇上麵前告了我一狀。你們看到了吧,三大殿燒毀了十多年了,誰張羅修過?現在不是要竣工了嗎?”

    魏廣微道:“袁崇煥貪天之功攫為己有,蔑視九千歲,是大不敬,當革職拿問。”

    魏忠賢雖不識字,卻頗有權謀,他喝斥道:“蠢貨,他剛剛打了勝仗,我們就將他革職拿問?如何向聖上交待,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崔呈秀獻計道:“那就逼他滾蛋。”

    魏忠賢道:“怎麽逼?”

    崔呈秀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魏忠賢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就依你說的辦。明天就由魏廣微就帶上聖旨去錦寧慰軍。這些清流已將我們看成是死敵,必欲除之而後快。我們決不能任其宰割,殺一個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斬草務必除根,否則必留後患,對這些個清流,發現一個收拾一個,絕不能手軟。”

    魏廣微帶著聖旨路過寧遠,去了錦州,平遼總兵趙率教與監軍紀用迎出城外,在前唿後擁中,進了總兵府。聖旨至高無上,身帶聖旨之人一般都是在城外稍作休息,進了城,來到接旨之處,第一件事便是宣讀聖旨。

    “平遼總兵趙率教、監軍紀用接旨。”二人跪下。

    魏廣微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寧錦大捷,朕高興。平遼總兵趙率教、監軍紀用指揮有方,功勞大。特賜朕親造木船各一,禦扇各二。滿桂、祖大壽、朱梅、尤世祿、黑雲龍等各賜禦扇二。盛夏酷暑,戍邊辛苦,禦扇送涼,如朕在身旁。

    欽此。“

    魏忠賢這才叫真正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袁崇煥在捷報中不是一字不提我魏忠賢嗎?在聖旨上當然也沒你什麽事。趙、紀二人接完了旨,沒聽到袁崇煥的名字,二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犯開了狐疑。

    魏廣微接著吩咐道:“趙將軍、紀監軍,請速派人傳滿桂、祖大壽等到錦州謝恩領賞。”

    滿桂、祖大壽等人到達錦州城,魏廣微大擺宴席為眾將慶功,眾人接了旨,領了賞,相繼落座,發現袁巡撫沒到,無不詫異。臨行時祖大壽還問過袁崇煥,袁崇煥以為也許另有聖旨,沒大介意。魏廣微得意洋洋地宣布開席,祖大壽沉不住氣了,率先問道:“慢!魏大人,請問巡撫袁大人為何沒到?”

    魏廣微道:“此是聖意,汝不必言。”

    “聖意?錦寧大捷袁巡撫親自指揮,親冒疾石,論功當為首功,吾等在此受賞,卻將袁大人冷落一邊是何道理?”

    魏廣微見祖大壽帶頭發難,心想:若不給他來個下馬威,今天的慶功宴會就得叫他攪了。他臉色一變:“祖大壽,你敢抗旨?”

    祖大壽道:“聖上乃一代明君,斷不會不賞有功之臣。”

    “聖旨已經明示,今天座中之人便是有功之臣。”

    “就怕這聖旨叫人作了手腳。”

    魏廣微大怒:“你敢玷汙聖旨,你摸摸頭上長幾個腦袋。”

    眾將對這位進士出身,投靠魏忠賢當了幹兒子的魏廣微非常厭惡,當年就是這個東西告的密,逼走了孫承宗孫大人。看他現在這副德行,好像錦寧大捷是他打的是的。祖大壽更是沒把他放在眼裏,祖大壽手中有幾萬弟兄,隨時都能拉出去擁兵自重,他平生沒佩服過誰,唯獨對袁崇煥十分敬重。如今見閹黨們如此作踐他心中的聖人,氣得他一腳踢翻桌子:“魏廣微,別人怕你,老子卻不怕你。今天我倒要問問你,你脖子上長幾個腦袋?”他“刷”地拔出腰中劍,大壽手下幾員大將也都“忽”地站起,拔劍在手。魏廣微嚇得臉立時變了,他瞅了瞅趙率教,又瞅了瞅滿桂。滿桂也帶著氣,可總不至於將欽差殺了吧,殺了欽差是謀逆大罪。他隻好開口道:“祖將軍,還不快快坐下。”

    祖大壽見滿桂發了話,隻好將劍往鞘中狠狠一插:“走,這酒咱們不喝。”他一離席,跟隨者過半,慶功宴真叫他攪了。

    魏廣微害怕了,這是在塞外,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刁兵悍將,萬一……他決定連夜悄悄返京,趙率教和紀用也怕出事,派了一千精兵一直將他護送到了山海關。

    祖大壽和滿桂率眾將走後,袁崇煥一個人登上寧遠城樓,他在盼著聖旨,可直盼到太陽偏西,聖旨也沒到:看來魏忠賢是容不得我了。不久前,監軍紀用曾提出在寧遠城給九千歲建生祠,被袁崇煥頂了迴去。這次錦寧大捷捷報,他的確是隻字未提魏忠賢。首輔葉向高當朝時,曾多次勸說他要和魏忠賢搞好關係,可他作不來,一想到他是個閹宦心裏就惡心。

    “我堂堂進士出身,朝廷重臣,豈能向你一個奴才低頭。”那時,由於有葉向高從中調停,袁、魏之間的關係維係的還算可以,可他意識到,和閹黨們鬧翻是遲早的事。眼下怎麽辦?僵下去?今後的日子可就要不好過了,軍餉、裝備都控製在人家手中,尤其他能代替聖命啊。退一步,給他建個生祠?如此一來,天下士子、東林黨人將如何看我?他反複衡量著,一邊是平遼大計,一邊是自身名節。大丈夫能屈能伸,平遼大業要緊,再給我五年時間,遼事可定矣。他望著南邊的茫茫大海,自言自語道:“退一步吧,退一步海闊天空,為了江山社稷,我袁某人忍了。”

    “大人,請下去用飯吧,都過晌了。”親兵再一次來催。

    袁崇煥迴過頭來:“噢。”他真有點餓了,“走,下去吃飯。”

    走進屋,見桌上已擺好了四個菜,微微冒著熱氣,袁崇煥喜歡吃海物,寧遠城就在海邊,四個菜全是海鮮。

    “大人,喝點酒?”

    “喝點,錦寧大捷,魏忠賢不給我慶功我自己慶。”

    親兵打開了一瓶杏花村,袁崇煥笑道:“這還是九千歲送的呢,袁某領情了。”說罷他自斟了一杯,一飲而進。

    親兵的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大人,你要是難受的話,就說出來,哭出來,別在心裏憋著,會憋出病的。”

    袁崇煥卻輕鬆地笑了:“我們都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哪有閑心和小人們鬥氣。現在我想的是如何渡過這個難關,實在不行,真得向九千歲低頭了,為了平遼大業,咱就給他修個生祠。”

    他見親兵在旁站著,心中一動:“你叫夥夫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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