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正在菲律賓《世界日報?小說林》欄目上與梁羽生的《龍虎鬥中華》、古龍的《歡樂英雄》、朱秀海的《喬家大院》一起連載

    顯佑宮秘笈載: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八阿哥登基大典於大政殿舉行。大典中,擢漢人奴隸寧完我為巴克什,滿朝愕然。又擢納木泰等十六人為佐政大臣,巴布泰等十六人為駐兵大臣,實為分三大貝勒之權,乃寧完我之計也。

    努爾哈赤於八月十一日駕崩,八月十四日便開始下雨,八月十五本是仲秋月圓,可秋雨綿綿,月圓之夜卻是陰風瑟瑟,冷雨淒淒,為國喪平添了幾分悲涼。

    八月十七是國喪的第一個七天,皇太極昨天已通知各大貝勒,於今晨齊聚於大政殿,為父汗燒頭七。一大早,他便早早來到殿中等候。眾人陸陸續續到了,可三大貝勒卻遲遲不見蹤影,皇太極臉上露出一絲不快。

    嶽 出列奏到:“汗王,我阿瑪於八月十五開始發燒,至今未愈,不能參加祭祀,特命侄兒告假。”

    皇太極應了一聲,未說什麽,心中卻想:二哥也真會病,單單挑這麽個重大場合病,這不是給我難堪嗎?他問正藍旗和鑲藍旗的大臣們:“二大貝勒和三大貝勒為何未到?”

    兩家大臣都說不知,皇太極強壓著火:“如此重大祭日,兩大貝勒豈能無故缺席?還不快快去請。”

    去請的人很快迴來了:“二大貝勒和三大貝勒昨天喝醉了酒,至今未醒,今天來不了了。”皇太極臉“刷”地一沉:國喪之日,我已明令禁酒,你們不但縱酒,還因此誤了父汗的頭七。不孝若此,吾豈能容你們?他剛要發作,範文程站了出來:“時辰已到,請汗王祭祀。”

    皇太極猛地醒悟過來,範文程這是在提醒我,現在我已不是一個旗主貝勒,而是一國之君了,萬不能因一時的衝動而得罪這兩位權貴。他歎了口氣:“好吧,咱們走。”

    天氣再加上“人氣”,皇太極的心情十分低沉,在父汗的靈前,他痛哭失聲,心存萬千情結,想到父汗平時對自己的愛撫,想到父汗為了能讓自己順利繼承汗位的良苦用心,想到眼下獨撐局麵的艱難,又想到今天三大貝勒共同發難,自己卻奈何不了他們的尷尬局麵,越哭越傷心,幾近昏厥。嶽 、薩哈廉等人隻有再三相勸。

    迴到宮中,他惦量著今天的事情:燒頭七是大祭,三大貝勒同時托故不來,事情相當嚴重。莫非我有什麽不檢點的地方,得罪了三位兄長?他認真地迴憶著自己的一言一行:沒有,絕對沒有。近些天來,對三位兄長尊重有加,絕無失禮之處。那麽他們是合謀好了,想另立新汗?不,不可能,眼下絕無這個可能。四小貝勒和各位不主旗貝勒以及眾大臣絕不會答應他們,況且,從嶽 和薩哈廉今天的態度,也看不出絲毫跡象。二哥既然主動擁戴了我,斷不會和阿敏、莽古爾泰攪在一起,也許二哥是真病了,他畢竟命嶽 告假了嘛。也許今天的事純粹是個巧合。但阿敏和莽古爾泰實在是太不像話了,父汗屍骨未寒,他們就敢縱酒作樂,既無臣子之心,又無人子之情,天理難容。他氣得一拍桌子:“哼!他們根本就沒將我這個新汗放在眼裏,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嚐到今天所為的嚴重後果!”

    他想起了父汗的話:朕相信你,大金國中也隻有你能駕馭得了這個複雜局麵。他長長歎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一切才剛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呢。想到這,他吩咐道:“走,去大貝勒府。”

    代善真的病了,聽說皇太極前來看望,急忙從炕上坐起,想下地迎接新汗,但皇太極已跨進了內室門檻:“二哥可好些了?”皇太極走近炕沿,將正要下地的代善攙住,扶著他繼續躺下。代善幾分感激中又有幾分愧赧:“父汗下葬後,我就病倒了。大概是連日來連急帶累所至,也怪了,哪有八月十五還一個勁下雨的,聽嶽 說,昨天晚上還飄了雪花,父汗駕崩,天地為之悲哀。今天是父汗的頭七大祭,我這個當兒子的卻不能盡孝,父汗在天之靈有知,一定會怪罪的。”說著竟流下淚來。

    皇太極道:“二哥不必過於自責,將養身體要緊,禦醫怎麽說?”他問身旁的嶽 .

    嶽 答道:“禦醫說是偶感風寒,病在浮表,用幾副解表藥,發幾次汗就好了,請八叔放心。”

    代善氣得“哼”了一聲,嶽 急忙改口:“汗王,昨天我阿瑪燒得非常厲害,直說胡話。”

    皇太極“噢”了一聲,看來是錯怪二哥了。

    代善問道:“聽說阿敏和莽古爾泰也沒去,說是喝多了?”

    皇太極點點頭,沒說什麽。代善道:“這可叫無巧不成書,三個大貝勒一同不參加大祭,這叫臣工們看了作何猜想?身為大金國的大貝勒如此不顧大體,愚蠢!荒唐!我身體好些一定要狠狠斥責他們。”

    “二哥,這件事很嚴重,百姓之家燒頭七,老老少少一個也不會少,而大金國燒頭七,三位大貝勒一個也沒去。對重大場合我們兄弟幾人的舉動,群臣十分關注,他們往往從中能看出些門道,今天這個場景一定會引起大臣們的種種猜測。我擔心今後大臣們將無所適從啊。”

    “沒這麽嚴重吧?”代善表示懷疑。

    “二哥,你是一個臣子,遇到了這樣的事會怎麽想?”

    代善反問:“會怎麽想?”

    “最起碼會想,這哥四個,整不一塊去,新汗不過是個空架子而已。”

    “嗯,汗王說得有理。但你不必擔心,莽古爾泰這個人心直口快,不拘小節,咱們兄弟中就屬他貪杯,肯定是喝醉了,否則他不會不去的。即使他不敬你這個新汗,也得注意自己的名聲。我料他醒酒後一定會到你那賠禮道歉。至於阿敏,咳,算了吧,父汗生前對他是投鼠忌器,對他,咱們還是寬容些吧。”

    哥倆正嘮著,就聽門外大聲嚎氣地嚷道:“我那汗王兄弟是不是上這來了。該死,昨天晚上喝多了,誤了大事。”

    代善道:“怎麽樣,叫我說著了吧,他是來負荊請罪的。”

    皇太極無可奈何地一笑:“這個愣頭青。”

    莽古爾泰直入屋內:“汗王果然在此,哥哥前來賠罪。”他打千便跪。

    皇太極急忙攙扶:“五哥,這是何苦,快快請起。”

    “國喪之日我違禁喝酒,誤了燒頭七,用範文程的話說叫罪莫大焉,哥哥理當賠罪。”

    代善躺在炕上,此時已覺得好了許多,他指著莽古爾泰:“你呀,平時什麽都明白,一喝上酒就迷糊了。八弟剛剛即位,我們既然是真心擁戴,就應該全力支持。今天的事,後果非常嚴重。咱們三個大貝勒一個也沒去,大臣們不亂猜一氣才怪呢。你既然要賠罪,就到大政殿賠去,以示我們兄弟間的團結。”

    莽古爾泰想了想,十分不情願地道:“我沒想那麽多,真是喝多了,既然如此,我照辦就是了。”

    皇太極道:“算了,賠什麽罪,以後少喝點酒就什麽都有了。不過,這件事必須在公開場合講一講。”

    莽古爾泰連忙謝恩:“隻要不讓哥哥當著眾大臣掉份,汗王怎麽講都成。”

    代善見狀笑了笑:“便宜了你這個愣頭青。汗王,登基大典一事預備的如何?到底定在哪天?”

    “天公不作美,一直不晴天,因此尚未定下來。”

    “是啊,登基大典,事關國運,一定要選個大吉大利的日子才行。”

    站在一旁的薩哈廉,迴過頭問身邊的一個阿哈:“寧完我,你看大典定在哪一天為宜?”

    皇太極和莽古爾泰同時吃了一驚:“這麽大的事情薩哈廉竟問及一個奴才,真是匪夷所思。”

    那個被稱作寧完我的,不卑不亢,從容答道:“奴才以為定在九月初一為最好。”

    莽古爾泰正要喝斥,薩哈廉卻鼓勵道:“你倒是說說看,為何要定在九月初一?”寧完我這才跪下奏道:“九者,天之數也,因此,古有九天之稱謂。九天者,天之中也,九在易經中為陽爻,為乾,為大吉之數。帝王所居之數為九,所謂九五之尊是也。我大金國新汗即位,非九不能顯其貴,揚其聖。而一者為萬數之首,為萬事之起點。亦大吉之數。九月初一象征我大金國將為天下之中,象征我大金國事業蒸蒸日上,九月初一乃大吉大利之數也。”

    皇太極被寧完我的一番數術之論所打動,顧不及他的身份了:“要是九月初一還下雨呢?”

    寧完我十分肯定地迴答:“不可能,奴才平日喜觀天象,這場秋雨頂多再下半天,今晚必晴。從明日起,半月之內不會再下雨。”

    “你敢肯定?”

    “奴才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皇太極仍是十分的不放心:“真的有萬一呢?”

    “萬一九月初一有風有雲,改在九月初五亦可。但奴才敢斷定不會出現這個萬一。”

    皇太極大喜:“好,就依你說的辦,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一。”皇太極迴過味來,“薩哈廉,這個寧完我什麽時候歸的金?”

    “迴汗王,天命十年時,我在阿哈中發現他精於數術,二三百的一大群人,頃刻間便能點得清清楚楚。侄兒奇之,他說此為韓信亂點兵之術。侄兒試之再三,確無差錯。於是將其收在身邊作為包衣,現隨侄兒左右,幫助侄兒處理公務。”

    皇太極不住地點頭,他仔細打量著寧完我,隻見其身材魁梧,天庭飽滿,大約有二十四五歲,雖身著布衣,卻透著一股高雅之氣:“寧完我,歸金之前你有無功名?”

    寧完我叩拜道:“奴才是個舉子。”

    “好嘛。”皇太極笑了:“誰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不就漏了嗎?當初,先汗對你們這些秀才舉子是嚴厲了些,但正是你們這些人鬧得最歡,不過,先汗對主動來歸的讀書人一律委之以重任嘛。”

    寧完我跪在地上連聲說是。皇太極道:“好了,起來吧,跟我迴宮,我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他對薩哈廉道:“這個寧完我就交給我了,你可舍得?”

    “舍不得,但汗王所用是為了國家,侄兒舍不得又能怎樣?”

    皇太極微微笑道:“好,迴頭我再賞你二十名阿哈聊作補償。”他再次叮囑道:“二哥,你要好好將養身體,有時間我再過來看你。五哥,你在這多陪陪二哥,我先走一步。”說罷,起身而去。

    寧完我站在那裏看看薩哈廉,又看了看代善,一臉的茫然。薩哈廉道:“還愣在這幹什麽,快隨汗王去呀。”寧完我熱淚盈眶,他再次跪倒,給代善父子們磕了個重重的響頭,起身快步追上了皇太極。

    努爾哈赤的梓宮入斂後,有人建議皇太極遷入汗王寢宮,皇太極沒答應,大妃縊死於此,此宮怨氣必重,還是暫居我的貝勒府吧,他打算明年將貝勒府擴建成新汗王宮。

    寧完我跟在皇太極身後,思考著如何麵對汗王的考校。對這樣的考校他有過準備。中了舉人後,下一步就是考進士,一旦高中,就要上金殿策試,師傅在策試方麵,對他進行過專門訓練,如禮儀、心態、舉手投足等等,所以適才在大貝勒府時,他才顯得較為從容。進入寢宮,寧完我注意到這裏和大貝勒府一樣,都是口袋房,通長的南北兩個大炕,西邊是一間內室,南炕上有兩夥女人正在抓嘎拉哈,大概是汗王的妃子們吧。皇太極直接進入西邊的寢室,一個侍衛伺候著皇太極更了衣,皇太極道:“寧完我,進來吧,坐在這說話。”他指著炕沿邊的一個馬杌子。幾位侍衛大吃一驚,一個陌生的阿哈能進入深宮,已是怪事,又蒙汗王賜座,實在是破天荒的事。頓時,他們對寧完我刮目相看,一個侍衛殷勤地為寧完我拂了拂馬杌上的浮塵:“先生請坐。”皇太極滿意地一笑,寧完我卻打千跪倒:“奴才身在隸籍,豈敢在汗王大內中亂坐,這萬萬使不得,奴才就在這站著迴話。”他站起身,規規矩矩地立在地當中。

    皇太極道:“也罷,你就站著說話。我來問你,殷商武丁時有個叫傅說的,是個築牆的奴隸,後被擢為宰相,是吧?”

    “汗王精於漢學,果然是博大精深。傅說乃殷商武丁時傅岩之地的奴隸,後成一代名相。其為奴也,不過是上蒼對他的一種挫磨,奴才豈敢望其項背?”

    皇太極道:“爾之數術一番宏論,語驚四座,安知不是本王的傅說?這是內室,他們都是本王的心腹,你盡可暢所欲言。你既是個舉子,諸子百家六藝之書,必是都讀過的,文程先生入金時不過是個廩生,還算不上個功名,你應為大金的大學問者。”

    “奴才不敢當,文程先生乃名人之後,最早投奔大金,現已是國家棟梁,吾等學子無不對其敬慕之至。”

    “你可曾見過文程先生?”

    “見過,但隻是仰望而已。”

    “以後怕是要天天仰望了。我來問你,你對今天三大貝勒不參加祭拜一事如何看待?”

    寧完我心中一震:此事涉及天家骨肉,手足之情,叫我如何迴答。他沉思片刻,決定以實迴奏,否則汗王必定以為我是個圓滑膽小平庸之輩,到手的機會也許就永遠失去了。說,大膽地說,若一言中的,或許真的能成為大金國的傅說,他決定冒一次大風險:“汗王,請恕奴才無罪,奴才方敢直言。”

    “你但說無妨,我不怪罪你。”

    奴才以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大金國三大貝勒與汗王同坐受拜,此亙古之奇聞,禍亂之源也。二大貝勒三大貝勒縱酒而不赴大祭,此乃分庭抗禮之萌芽,久之必至分裂,汗王應有所戒備才是。”

    此語大出皇太極所料,他沒想到一個阿哈竟敢如此單刀直入,他注視著寧完我,寧完我十分從容,像是說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此人好膽量,想他人之不敢想,言他人所不敢言,是個人才。”皇太極不動聲色地問道:“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

    寧完我從皇太極的話音中,聽不出是怒是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汗王未發火,起碼說明汗王未反對。他索性將話一直說下去:“依奴才之見,當以兩個字處置。”

    “哪兩個字?”

    “一是敬,二是分。”

    “如何敬又如何分?”皇太極追問道。

    “所謂敬,三大貝勒均為汗王的兄長,功勳卓著,手握重兵。切不可輕易開罪之。然而敬之同時還要分,所謂分,即分其權。不能讓各大貝勒與汗王平起平坐,不允許他們各自手握重兵。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所謂君君臣臣,此乃朝綱,不可亂也。觀古之擁兵作亂者,都是功臣名將,他們手握重兵,或因受人挑唆,或因利欲薰心,起兵造反,導致國家分裂,生靈塗炭,骨肉相殘。所以宋太祖說: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臣以為,禦座之旁亦不容他人平坐。”

    皇太極點了點頭,在心中重複道:好一個禦座之旁不容他人平坐!但他仍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寧完我硬著頭皮繼續講著:“那麽,如何分?昔漢高祖滅異姓王而封同姓王,臨死前,率眾大臣對天盟誓:非劉氏而王者誅之。他以為天下之王皆為劉氏,便可高枕無憂了。詎料他死後,便有吳王劉濞以清君側為名,發動七王叛亂,國家險些再度陷於戰亂。漢武帝並未廢同姓王,搞了個推恩令,即在封中再封。將朝廷之恩推及諸王的子孫。在各王的封地內大封他們的子孫,把原來各王的領地封得個七零八落,大大削弱了諸王的實力,使之再也沒有能力造反,這就是分。奴才入金以來發現我大金國體尚未完備,內閣未設,六部未置,各自為政的現象十分嚴重。一國之內,因不同旗,事雖雷同,處理的結果卻不一樣。奴才以為,這正是分的最好時機,汗王可借完善國體之名,行分權之實,多置官吏,也可搞內閣六部,甚至可以考慮設漢軍旗。將來漢軍多了,也可設漢軍八旗。總之,通過分權要逐漸達到朝綱獨斷南麵獨坐,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大一統的局麵。”

    皇太極露出了微笑:“我國國體確要逐漸完善,眼下可先頒布統一的政令,然後在各旗中提拔一批大臣。”

    “汗王英明。大典之日擢升官員,順理成章,被擢升之人定會感汗王知遇之恩,以死相報。”

    皇太極興奮地站起:“今日考校你非常出色,我喜歡直言不諱坦誠相見之人。今後奏對切不可雲山霧罩,故弄玄虛。一些漢臣的奏章往往是先來一通歌功頌德的屁話,說了半天也沒說到正題,我一天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看他們那些臭文章。至於分權一事,需慢慢來,所謂欲速則不達,懂嗎?”

    “奴才明白。”

    “今天,咱們就到這。”他命親兵:“帶寧完我到希福和文程先生處報到,與他們共同籌劃大典事宜。”

    寧完我走後,皇太極惦記著寧完我今夜必晴的推斷,一直到亥時還在批閱奏章。亥時剛過,就聽窗外風起,不大功夫,雨停了,天空出現了星星。皇太極暗暗吃驚,這個寧完我果然有些本領,還真叫他說著了,此人確實可用。

    接下去一連十幾天都是好天氣,九月初一更是天高氣爽,豔陽高照,登基大典在大政殿準時舉行,大典之隆重自不必說。皇太極率眾大臣祭拜天地後,進入大政殿,發表了他即位以來的第一次聖諭。大典之中他已正式改口稱朕:“先汗以十三副遺甲起兵伐明,大敗九部聯軍,七大恨告天,攻下撫順,然後是重創明軍於薩爾滸,緊接著便是陷鐵嶺,破開原,滅葉赫,下遼沈,開疆拓土,建煌煌之偉業,其功與日月同輝,其德當萬古流芳。朕受眾貝勒擁戴,忝居汗位,深感責任重大,連日來朕冥思苦想,如何才能將先汗開創的基業發揚光大?記得大金開創之初,先汗問眾貝勒大臣等以治國之策,朕曾以《三國》喻當時事,提出殘明聯蒙之策,為先汗讚許,一以貫之至今。十年中,殘明大見功效,我們已進入遼東,時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世異則事變,時變則易俗。遼東為漢人之地,大金國中漢人日眾,用文程先生的話說,我們現在是以一馭百、馭千。大金國內的漢人一天不順服,我們就一天不得安寧,而要想使漢人服,光靠殺不行。治漢人如同馴馬,馴馬鞭子是不可少的,但光靠鞭子不行,你必須善待它,它才能聽話,才能任我們馳驅,才能與我們共生死。否則,總是尥蹶子,還如何衝鋒陷陣?從現在始,我們對漢人的策略要轉,要變,要恩威並重。對普通漢民要安撫,對主動來投的明國官員和遼南生員們要善待,用兩個字來概括:優漢。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漢人們安定下來。

    重騎射乃女真之良俗,所以我們才能無堅不摧,無往不勝。曹操批評兒子曹彰好武是匹夫之勇,未免太過。但我們族人不重讀書實是一大陋習,是惡俗,必須要改,這叫易俗。朕要求諸貝勒大臣從今後都能用心典籍,率先倡導讀書之風。隻有讀書方能明禮、知義、多智,方能更好地教化百姓。

    殘明、聯蒙、優漢、易俗,八字方略是朕今後治國之綱,悠悠萬事,惟此為大。今後,我等所作所為均不能與八字方略相悖。吾等一定要同心協力,完成先汗未竟之宏願——定鼎中原。“皇太極聲音本來就洪亮,禦座頂上是攏音的藻井,聽起來如同金石之聲,自有一種令人震撼的威力。

    “先汗曾說過,吾既征明,豈容中止。故征明滅明是我等第一要務。但征明絕非易事,寧遠受挫,形勢驟變。朝鮮一改平時中立的態度,投懷送抱,又與明勾結在一起,現陳兵江上,隨時準備配合明軍犯我。蒙古喀爾喀部也倒向了南朝,林丹汗更是虎視眈眈,妄圖重溫成吉思汗的美夢。毛文龍與登、萊、天津水師不斷從海上進行騷擾,袁崇煥正逐漸向東推進,熊廷弼的三方進剿方略已經成為現實,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故征明必須要有一支軍紀嚴明之師,若各自為政,不相為援,便是一盤散沙。朕今天要嚴申號令,各旗將士要統一步調,不得擅自為政,尤其不得燒殺奸淫,要敬天愛民,不得殘害百姓。朕之執法從來公正無私,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爾等要謹記之。”說到這,他用威嚴的目光掃視大政殿一周,發現阿敏和莽古爾泰的腳尖踮了幾下,臉上露出了一些不自然。

    “先汗初定遼沈,恐不軌漢人作亂,故令旗漢同屯居住。如今我大金在遼東已根深蒂固,大多漢人皆已誠心歸順,故朕今天要頒布新令,旗漢要分屯居住,漢人每十三戶為一莊,從十三戶中選出賢能者為莊主,由漢人管理漢人。”

    皇太極話音剛落,下麵就是一陣嘰嘰喳喳。皇太極喝道:“爾等休要議論,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旗漢一分,有的人便無漢人可以驅使了。懷此雜念者,乃鼠目寸光之輩。朕早在少年時,便對虐待阿哈深惡痛絕,更何況是民戶。先汗雖再三強調不得任意驅使漢民為役,但因滿漢同村居之,卻很難禁止。今令滿漢分屯居住,便可斷絕有些人的惡行。如此,漢人之心必順,民心順,百業必興,百業興,國必大治。”

    李永芳、吳守進、範文程等漢官一齊跪拜:“汗王此舉,上順天意,下附民心,必將得到漢人的擁護,臣等替大金國中的漢民叩謝汗王。”

    皇太極道:“旗人也好,漢人也好,都是我大金國子民,朕要一律平等待之,務求作到旗漢一體,同心同德。”皇太極手向外一指,高聲命道:“宣寧完我進殿。”

    寧完我已被帶到宮門口等候,在侍衛的引領下,從容走進殿中,在汗王禦座前跪倒。眾人麵麵相覷:寧完我?何許人也?

    有的人認識:“他是薩哈廉的一個包衣。”

    “噢!原來是個奴才。”

    “宣一個奴才進入大殿幹什麽,這是他能進來的地方嗎?豈有此理?”

    皇太極卻走下禦座,來到寧完我跟前,親自將其攙起,眾人更是驚訝不已。皇太極道:“也許有人要問,寧完我,何許人也?寧完我,一漢人爾,而且是個奴才。但朕今天要告訴大家,寧完我滿腹經綸,胸有大誌,乃南朝舉子,是個奇才,歸順我朝以來,忠心耿耿,朕豈能讓這樣的人才埋沒蒿萊,朕要破格使用。寧完我,”

    “奴才在。”

    “朕任命你為大金國的巴克什,與文程先生、希福、達海等共值文館。”寧完我聽罷,激動不已,盡管他平日放蕩不羈,以超凡脫俗自居,但此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謝汗王隆恩,奴才定要為大金國竭盡全力,死而後已。”

    皇太極道:“奇怪嗎?不奇怪。武丁時的著名宰相傅說是個奴才,薑子牙是個渭水漁翁,孔明乃山野村夫,齊桓公時也有個姓寧的叫寧威,是個放牛的,齊桓公發現他是個人才,當即封了官,重用了他。文程先生,此典大概叫齊桓公舉火爵寧威,對吧?”皇太極講起話來時常引經據典,一些旗人如聽天書,可一些漢官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倍感親切。

    “古往今來,凡能成大事業者,必先禮賢下士,敬重人才。古人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朕覺得還應補充一句:得人才者才能坐穩天下。朕今天就是要為大家作個表率,今後不論旗漢,不論尊卑貴賤,隻要是出類拔萃者,均可量才而用之。我大金國猛將如雲,文臣卻屈指可數,以至許多國事虛懸,文程先生,你們文館可仿照南朝之製,擬定我大金的科舉之法,先頒布下去,待時機成熟我們也要開科取士,這樣,一可收那些士子之心,二也可為國培養和選拔人才。

    皇太極的一番治國宏論,令眾人大開眼界。代善心想:治國非八弟莫屬,看來我們爺仨沒看錯人。

    莽古爾泰心裏嘀咕:這個老八真有兩下子,比起父汗來還要高上一籌。

    阿敏卻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正在盤算著自己的出路:汗王已經駕崩,大金國誰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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