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秘笈載:寧遠城下,汗王為紅夷大炮所傷。後又生癰於背,乃赴清河溫泉浴之。八月十一日,返沈陽,欲共慶仲秋,大貝勒、大妃率眾迎聖駕於沈陽西愛雞堡。是夜,大妃宿於艙中。子時許,汗王金瘡迸裂,駕崩於船中,享年六十有八。

    努爾哈赤被抬進中軍大帳,渾身血肉模糊,代善、莽古爾泰嚇得真魂出竅,禦醫們更是嚇得不知所措,給汗王擦拭傷口時手直發抖。汗王的前額、後背、左腿都在流血。臉色蒼白,氣息微弱,昏迷不醒。用了紅藥後血止住了,唿息漸漸增強,禦醫這才鬆了口氣。

    代善問道:“怎麽樣,父汗傷得重嗎?”

    禦醫道:“大貝勒,汗王傷得很重,但現在看還不至於危及性命,隻要好好將養,就會慢慢好起來。”

    “可父汗他怎麽一直昏迷不醒啊?”

    禦醫道:“一是叫大炮震的,二是從馬上掉下來摔的,不要緊,過一陣子就能醒過來。大帳中搞得暖和些,汗王年紀大了,這個當口可不能凍著。”

    莽古爾泰氣得青筋暴跳:“他媽的這個袁蠻子,要叫我捉住你,非把你千刀萬剮不可。二哥,明天我再組織人馬攻城,我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寧遠城咱們拿不下來?”

    代善哭泣著:“五弟,算了,父汗都這樣了,還攻什麽城?等八弟迴來再說吧。”

    皇太極與阿敏率兩萬精兵,在寧遠城西北處埋伏下來,準備狠狠收拾一下前來增援的蒙古林丹汗。但寧遠那邊打了一天了,林丹汗的蒙古兵連個影都沒有。到中午時分,探子來報,林丹汗根本就沒動彈。皇太極笑道:“林丹汗正做著成吉思汗的白日夢,在大漠上坐山觀虎鬥,怎麽會輕易發兵援明?走,咱們撤,一同去打寧遠。”

    行至半路,遇到了阿濟格。皇太極納悶:你不在父汗身邊,跑這來幹什麽?走至近前,見阿濟格神色不對:“出了什麽事?”皇太極問道。

    阿濟格放聲大哭:“父汗……”

    “父汗他怎麽了?”

    “父汗……他被南蠻子的紅夷大炮炸傷了。”

    皇太極聽罷腦袋轟地一下,就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沒從馬上摔下來。親兵們急忙上前攙扶,皇太極停了一會:“傷哪了?傷得重嗎?”

    阿濟格抽泣著:“我來時還昏迷不醒,二哥讓你快快返迴。”

    皇太極一句話也沒說,他兩腳一磕蹬,馬鞭一揚。“啪”地一聲,大白馬就像箭一樣地向前衝去。

    到了大帳前沒等馬站穩,他便蹦了下來,直奔大帳中。這時汗王已經醒來了,皇太極看到父汗頭上纏著白布,白布上血跡斑斑,臉上毫無血色,雙唇緊咬著,看樣子是在強忍著巨痛。他跪在汗王的床邊,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輕輕地叫了聲:“父汗。”

    努爾哈赤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禦醫道:“請各位阿哥們出去吧,汗王現在最需要的是靜養。”

    眾貝勒悄悄退了出來,皇太極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恨不能立刻率兵踏平寧遠,他問道:“二哥,父汗怎麽受的傷?”

    “八弟,真應了你那句話了,我們對寧遠城內部情況知之太少,袁蠻子不知從哪搞來一些大炮,厲害得很。一炮下去,咱們的人就倒下一大片,而且他們的大炮打得非常準,我們的將軍炮沒等靠前就被他們打啞巴了。將士們就是靠近了也躲不過去。我問咱們的炮手,他們說這叫平射,一般的炮手沒這兩下子,一定是受了特殊訓練。父汗見傷亡太重,又久攻不下,便親自督戰,剛上去不一會就被炸傷了。”

    皇太極將眼淚擦幹,尋思了一會:“二哥,我看不是攻城的方法不對,以往我們都是這麽個攻法嘛。也不是弟兄們怕死沒往上衝,咱八旗兵沒有孬種。關鍵是袁蠻子有了新的守城火器。對這個東西咱們現在還不了解,如果強攻,照樣還得有傷亡。為了一個小小的寧遠城,咱們不值得。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先把父汗的傷治好再說。”

    代善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莽爾泰眼珠子一瞪:“這也太便宜了袁蠻子。”

    皇太極惡狠狠地發誓道:“五哥,我在這兒對天發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三年之內我定要叫這個南蠻子死無葬身之地,但眼下還不是報仇的時候。”

    代善問道:“那咱們什麽時候撤?”

    皇太極道;“要撤現在就撤,但就這麽撤也真太便宜了他。”他對身邊親兵道:“傳武納格和英俄爾岱來見。”

    二人跪拜後,皇太極吩咐道:“據寧遠城四十餘裏的大海中有一孤島,叫覺華島,明軍的糧草都屯在那兒,你二人率五千精兵,偷襲覺華島,燒了他的糧草,一粒糧食也不給他們留。”

    皇太極轉身對代善道:“二哥,你率隊伍先走,我和五哥殿後。我們撤退時,盡量顯得慌亂些,給袁蠻子造成錯覺,以掩護武納格的偷襲行動。”

    他又吩咐阿濟格:“你速將邢道長請到沈陽城,越快越好。”

    八旗兵從未受過這樣的重創,以往也有傷亡,但最終都是打了勝仗。勝利之後,或多或少都有所獲。如戰俘、婦女、財物等,可這次是兩手空空。清點一下,死了一千餘人,受傷的卻高達四千多,更為嚴重的是最高統帥負了重傷。紅夷大炮實在是太厲害了,傷胳膊斷腿的,未傷的抬著傷的,傷的在擔架上呻吟著,未傷的痛哭流涕。莽古爾泰心裏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叫這些人一哭更是煩躁,氣得他大罵:“爹個鳥,哭什麽,再哭看老子宰了你。”

    因為怕汗王顛著,隊伍走得很慢,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到達沈陽。邢道聽說汗王負傷,迅速趕到了沈陽。汗王被抬進寢宮,立即開始救治。薩滿們在院中驅邪,邢道長在床前發外氣,為汗王散淤血,禦醫們煎藥,代善則領著眾兄弟,阿巴亥領著眾妃子,到堂子中為汗王祈禱,祈求祖宗及各位神靈保佑。

    汗王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被大炮炸傷,又從馬上摔出兩丈多遠,一般人怕早就嗚唿哀哉了,可他竟奇跡般地好了起來。尤其是聽說武納格和英俄爾岱燒了覺華島上的糧草,心裏算是得到了些安慰,這也是此戰的一大收獲。

    一個月後的一個早上,他對大妃道:“扶朕起來,整天這麽躺著,非把人躺死不可。”大妃服侍他穿上了衣服,他站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大妃:“你說這次怎麽就打敗了呢?朕還像從前一樣的攻城啊。從前南朝也有火器嘛。”

    大妃對軍事上的事,絲毫不懂,不敢瞎說,但汗王在問,她又不得不迴答:“汗王,臣妾聽眾貝勒說,這次南朝的火器和以前的不一樣,威力大多了。”

    “不對,若是像打遼陽那樣,也把他的火藥庫點了,他還用什麽紅夷大炮?要是諜工裏應外合,賺開城門,要是……悔不聽八阿哥之言,以致有今日之敗。”他忽然想起,當初,八阿哥不是說張秉一之父在佟養性手下研製火器嗎?進行到什麽程度了?他一個人走出了宮,來到了東廂房皇太極的辦公處。

    皇太極這些天就住在寢宮外的東廂房中處理公務,不敢離開半步。他正埋頭看一份漢官的奏章,聽見親兵們道:拜見汗王,他頭一抬,大吃一驚:“父汗,你怎麽出來了?邢道長臨行前,再三囑咐一定要靜養。”

    汗王道:“朕覺得好多了,總這麽躺著,好人也躺出病來了。八阿哥,朕問你,張秉一父子研製火器一事搞得怎麽樣了,一晃好幾年了吧?”

    “迴父汗,近幾年來,進行過好多次試驗,要想增加威力就必須多裝火藥,可火藥一裝多,炮膛就爆裂,張秉一的父親炸死在了試驗現場。”

    汗王歎了口氣:“張秉一幹什麽呢?”

    “現在在李永芳手下任遊擊。”

    汗王露出了一絲微笑:“好嘛,也當了大將了。張秉一功勞很大,不能虧待了他,這次打寧遠,要是有他作內應就好了。”

    汗王低著頭陷入沉思,耳邊仿佛又響起了紅夷大炮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他背著手走到窗前:“研究火器之事不能中斷,傳朕旨意,佟養性不要帶兵了,讓他專門負責研究火器,他朋友多,點子也多,把張秉一抽調出來,做他的助手,一定要造出咱們自己的大炮。”汗王看著自己這個愛子,發現皇太極眼眶發黑,臉龐削瘦了許多。這麽重的擔子壓在他身上,難為兒子了。突然,他覺得有好多話要跟皇太極說,他揮揮手,親兵們都退了出去。

    “八阿哥,朕這迴摸著閻王爺的鼻子了,算是撿了一條命。但朕六十八了,恐怕以後再也不能上陣殺敵了。”說著汗王頓覺無限傷感。

    “父汗,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為寧遠小挫如此傷感。”

    汗王一拍案子:“朕一生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沒曾想敗在了一個小南蠻子手下!”

    皇太極寬慰道:“不,父汗,不是敗在他的手下,是因為南蠻子用了紅夷大炮。”

    “八阿哥,你不用安慰朕,朕心裏明白,朕這次是犯了輕敵的錯誤。倘若也能像打沈陽,打遼陽那樣精心籌劃,拿下寧遠城當不在話下。”汗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算了,不說這些了,朕這些天躺在炕上,心中煩悶得很,想和你說說話。”

    皇太極笑著將案頭的公文推到一邊。

    汗王突然低下聲來:“八阿哥,你想知道朕為什麽要處死額爾德尼,又為什麽要圈禁阿敦嗎?”

    皇太極心中一動,難道這裏還有別的原因?

    汗王:“說起來,額爾德尼是咱們女真的大功臣,他受命創造了咱們的文字。建國之初,他做了許多好事,你額娘死得早,是他整天照顧著你,輔佐你的功課,沒有額爾德尼,你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學問。”

    汗王的話勾起了皇太極的內心傷痛,他低下了頭。

    汗王道:“大學士吃虧在和你交往過於密切,一些人以為,你所有點子都是大學士出的,所以就總是告他的狀,以為告倒了他,你就沒那麽能耐了。”

    皇太極想說,大學士出的點子,不也是為了咱大金國嗎?

    汗王擺了擺手:“你不用解釋,大學士為了讓你能繼承汗位,確實在你們弟兄間搞了些名堂。你父汗不是瞎子,眼睛亮著呢。朕為什麽寬容了他,因為,別說是你們哥幾個,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兒子們,不也常因分家鬧得不可開交嗎?況且總得有一個繼承祖業的吧。讓他幫幫你,對大金國有好處。可他後來有些居功自傲了,甚至收起漢官和朝鮮國的禮物來了。你不要覺得朕這是在小題大做,一個人如足智多謀,且能一心為國,這便是忠臣。但若是把心思用在個人身上,就是個奸臣,這樣的人往往更可怕。他的身後有一幫人,已經形成了一種勢力,朕不能讓這股勢力存在下去,否則將來必亂朝綱。所以朕也就不能留著他。當時,朕為什麽不審他?試想:審起來的話,大貝勒、三貝勒往那一坐,大刑一用,額爾德尼難保不說出些什麽。朕最擔心的就是他說出幫你的那些鬼點子,一旦說出來,你二哥五哥將如何看你?眾貝勒如何看你?”汗王有些激動,喘了口氣,“阿敦也是如此。他在你二哥麵前撥弄是非,眾阿哥把他看成是朕的化身了,他為了拉攏阿哥們,竟敢瞞著朕私分財物。什麽是奸臣?你不要以為奸臣都像說書唱戲裏描述的那樣,賊眉鼠眼的。其實,奸臣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而他們的心計,要比普通人高出十倍百倍。這樣的人不能留著,你看曆朝曆代,不都是亡在了奸臣之手嗎?”

    皇太極認真品味著父汗的話,讚同地點了點頭。

    “再有,”汗王壓低了聲音:“大妃也絕不是個省油的燈,別看她現在整天圍著朕不離左右,她在打自己的主意,她是想讓多爾袞繼承汗位。表麵上,她和你二哥沒往來了,她騙不了朕,她心裏並未放下。朕百年之後,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兄弟三人的兩旗,再加上代善的兩旗,就是大金國的半壁江山。”

    皇太極道:“父汗,那就讓多爾袞當這個汗,兒臣好好輔佐他,也未嚐不可,反正都是自己家兄弟,誰當還不都一個樣。”

    “胡說!”汗王動氣了,“你怎麽能把國家大事看成兒戲?你也是個女人?多爾袞當?他能駕馭得了朕百年之後的複雜局麵嗎?虧你還讀過孔孟之書,難道連什麽是當仁不讓都不懂?記住,以後絕不許這麽說話。在繼承汗位這個問題上,你應拋開個人的情結,要站在大金國的立場上看問題,這個汗必須是一個能將朕的大業發揚光大的人。”說到這汗王不吱聲了,好大一會,才又說道:“朕現在心裏十分亂,不知究竟應如何處置大妃,不能像對待大學士和阿敦那樣,朕下不了手,可要是讓她留下來,對你,對大金國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汗王站了起來,在地當中來迴地踱著,在如何對待大妃的問題上皇太極不敢輕易表態,他隻有一言不發地看著父汗。

    終於,汗王說話了:“朕死以後,就讓大妃跟朕去。”

    “啊?”皇太極嚇得叫出聲來,“父汗,就沒別的辦法嗎?”

    “沒有。朕到了另一個世界,也需要人陪著,你說呢?”

    皇太極想了半天,含糊地“嗯”了一聲,未置可否。

    “額爾德尼、阿敦、阿巴亥,這三人是大金國三個火藥庫,朕死後,他們隨時有可能被引爆,如果都不在了的話,你繼位後麻煩就少多了。”

    皇太極再次被父汗的良苦用心深深感動,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父汗,別說了,怎麽總是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他覺得眼睛發酸,眼淚流了下來。

    汗王總算把憋在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他有一種預感,他的時間不多了,該說的差不多也都說了,以後再分別找阿哥們嘮嘮,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好了,朕累了,也不打擾你了。迴去,還得躺著。”

    荏苒光陰,不覺又是陽春三月,汗王的傷口和明媚的春光一樣,越來越好,差不多全愈合了。穀雨過後的第二天,汗王帶著大妃阿巴亥、庶妃德因澤出城散心。出了撫近門,向東而行。一路上,春風和煦,路兩旁榆柳青青。三個多月來,一直呆在宮裏頭,悶得很,冷丁到了野外,汗王的心境頓覺豁然開朗:“但願今年能有一個好收成啊。”

    汗王邊走邊注意大田裏的莊稼,出城五裏多地了,卻始終未看到莊稼苗。他感到非常奇怪,便問親兵道:“是不是朕老眼昏花,穀雨過了,莊稼也該發芽了,怎麽走了這麽半天,地裏還是灰禿禿的?”

    “迴汗王,打春以後,一場雨也沒下,地雖然種上了,一直沒發芽呢。”

    汗王想了想:“是啊,今春一直沒下雨呀,這如何是好?”他下了馬,走進大田,扒開土一看,玉米種子還和剛種上去時的一樣,一點芽都沒有。汗王心頭掠過一片烏雲:春頭子一旱,莊稼至少得減產兩成,要是再這麽繼續旱下去,可就不是兩成的問題了。漢人再鬧,若再發生糧荒,麻煩就大了。

    他哪還有心情散心,上了馬將馬頭一調:“走,迴城。”

    迴到城裏,他親自率眾貝勒到撫近門的龍王廟祈雨,並令各旗都要組織人祈雨。一求便是七天,可天空仍是萬裏無雲,一點也看不出下雨的意思。汗王大怒,乘轎直奔龍王廟,進了廟,指著龍王的泥像罵道:“東海龍王,朕自進沈陽城,從沒斷過你的香火,現在三番五次地求你,你為何不給朕行雨?朕現在限你三天,你若再不給朕行雨的話,朕就將你的廟扒了,把你真身劈了。”說完,恨恨離去。

    求也求了,罵也罵了,可東海龍王像睡著了似的,就是沒動靜。到了第三天,汗王帶了眾貝勒、眾大臣,來到了龍王廟。按汗王禦旨,若是日落之前還不下雨的話,就扒廟,劈龍王。眾貝勒想勸,又不敢勸,汗王一生,對諸神十分尊敬,今天這是怎麽了?代善悄聲說道:“龍王爺,你快點下雨吧,再不下的話,你的真身就要被一劈兩半了。”這時,廟外麵,已是人山人海,都來看熱鬧,大家都在仰望蒼天,盼望著會有奇跡發生。

    日頭一偏西,便起了風,先是很弱,不大會功夫,越刮越大,並且帶著絲絲涼意。人群開始騷動了:“風在雨頭,這麽刮下去還真備不住能下雨呀。”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從北邊的天際處湧來了一團團的黑雲,慢慢向南移動,漸漸將太陽遮住。突然,就聽“喀嚓”一個響雷,稀稀拉拉地掉下來幾個雨點,人們歡唿起來:“神了!神了!汗王爺把雨求來了,下雨啦,下雨啦!”

    接著又是幾個響雷,雨嘩嘩地下了起來,而且越下越大。汗王高興地跑到了院中,仰視如注的大雨,放聲大笑:“龍王沒有負朕,朕一定要重重謝你。”

    眾親兵嚇壞了,他們急忙跑到院中,給汗王支上黃羅傘。

    汗王求雨的成功,轟動了大金國,人們無不以為汗王是真龍天子臨凡。但也許叫雨淋著了,求雨成功的第二天晚上,汗王發起了高燒,服藥後,燒雖然退了,後背卻長出了個癰瘡,又痛又癢,禦醫們想盡了辦法,癰瘡卻越來越大。一位禦醫提議:“清河有溫泉,浴之可清心解毒,可否一試?”

    也是病急亂投醫,汗王應道:“那就去試試。”於是,禦醫官派人前去清河安排如何接駕。

    出發之前,汗王傳來了莽古爾泰。莽古爾泰有些納悶:“父汗單獨傳我幹什麽,是壞事還是好事?”他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個子醜寅卯,他安慰自己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愛咋咋地。”心中揣著個小兔子,進了汗王寢宮。他注意到,父汗的一個妃子也不在場,奇怪的是邢道長和範文程卻坐在地當中的馬杌子上。

    他給汗王請了安,又拜見了邢道長:“老神仙不是迴老城了嗎?什麽時候又迴來了?”

    邢道長一甩拂塵:“貧道剛到不大功夫,這不,這杯茶一口還沒喝呢。五阿哥一向可好?”

    莽古爾泰對邢道長有幾分畏懼,說起話來畢恭畢敬:“謝邢道長牽掛,侄兒還好。邢道長卻是越來越年輕了,是不是返老還童了?趕明兒我也跟你出家修煉去,不知收不收我這個徒弟?”

    邢道長笑道:“豈敢,豈敢。五阿哥乃天上星宿臨凡,肩負匡濟天下之重任,豈能遁入三清世界?”

    汗王道:“好了,五阿哥,你在朕的身邊坐著,朕今天有話要和你說。”

    努爾哈赤在這些個子侄中,最不放心的是莽古爾泰。這個愣頭青,敢怒敢罵,心裏藏不住事,極容易被人利用,朕百年之後有誰鬧事的話,他是最有可能的一個,去清河之前要將這個愣頭青安撫好。

    莽古爾泰進入寢宮後,心裏就一直在嘀咕:邢道長?範文程?父汗找我讓這兩個人在場幹什麽?

    汗王看他一臉困惑,微微一笑:“五阿哥,這麽些年,朕很少和你單獨聊過,是吧?”

    莽古爾泰想了想:“自打兒臣帶兵之後,一次也沒有。”

    汗王聽出來了,莽古爾泰是在挑理。

    “你仗打得不錯,功立了不少,不用朕單獨囑咐你什麽嘛。”

    得到父汗的誇獎,莽古爾泰美滋滋的。

    “五阿哥,父汗年事已高,又有傷病在身,以後你們兄弟身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父汗放心,兒臣一定會盡心盡力的。”

    汗王點頭道:“這就好,五阿哥,你還記得朕領著你們大家盟誓的事情嗎?”

    莽古爾泰道:“這麽大事兒臣怎麽敢忘?”

    “好,那朕問你,如果讓你推舉新汗的話,你推舉誰?”

    莽古爾泰沒想到父汗會這麽直截了當,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汗王道:“朕說過,頭上三尺有神明,推舉新汗必須出以公心。”

    十年前,莽古爾泰對汗位還存有一絲幻想,可後來額娘縊死,嬌娘自殺,他的名聲一落千丈,他知道,如果讓眾人推選的話,磨盤大的雨點也落不到他頭上。進入遼南後,他看到了漢人的拚命反抗,正如父汗所說,治國可不是占山為王,因此,對爭汗位,早就放棄了。

    莽古爾泰抬頭看了看坐中的邢道長和範文程,心裏作著激烈的鬥爭。他聽人說,額娘的事是皇太極告的密,再加上有嬌娘的過結,所以對皇太極成見頗深,他實在不想推薦皇太極,但在父汗麵前又不敢因私廢公,想來想去,和了個稀泥:“論長,當推二哥,論能,非八弟莫屬。”

    “你呢?你能不能當新汗啊?”

    莽古爾泰雙手一起搖擺,腦袋隨之一起晃著:“不行,不行,兒臣不行,兒臣不是那塊料。”

    汗王笑了,邢道長也笑了,汗王對邢道長和範文程道:“五阿哥快言快語,說的是實話,朕的兒子就應該這樣。那你到底是推薦大貝勒,還是推薦八阿哥?”

    莽古爾泰被汗王追問得沒辦法,隻有老老實地說:“那當然是八弟,不過這可就有些委屈二哥了。”

    汗王口氣變得嚴厲起來:“五阿哥,推舉新汗是關係到大金國命運的大事,不能感情用事。你們兄弟十幾個都是朕的骨肉,朕都視為心肝,但新汗隻能有一個,也就是說隻有一個人能當新汗,其他人則當不上,當不上的就都委屈嗎?這個新汗應胸懷大誌,心地寬廣,多謀善斷。論才,他應高人一籌,並足以服眾;論德,他應敬兄愛弟,為眾阿哥的楷模。對內,可安邦興國;對外,可統帥千軍萬馬,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最終能征服大明,一統天下。無此才能者,就沒資格當這個汗,你懂嗎?”

    莽古爾泰見父汗生氣,嚇得連聲說:“懂,兒臣懂。”

    “好了,你下去吧,要記住你今天當著朕和邢道長以及文程先生說過的話。”

    “是。兒臣記住了。”

    汗王吩咐親兵道:“賞五阿哥十簍貝勒爺酒,一匹蟒緞。”他叮囑道:“五阿哥,朕賞你是賞你,可不許貪杯。”

    莽古爾泰高興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打千拜道:“謝父汗。”

    汗王已閉上了眼睛,哼了一聲,莽古爾泰退了出去。

    接著汗王又找了阿敏、嶽 、阿濟格、杜度、濟爾哈朗等十幾位貝勒,眾人的口徑,完全一致。汗王十分高興:看來朕沒看錯人,朕的兒孫們也都是好樣的,都能從大金國的角度看問題,朕可以瞑目矣。

    努爾哈赤將心中所有重大的事情都處理得有了個眉目,七月二十二日啟程,乘龍舟赴清河溫泉浴傷。這艘龍舟是打沈陽時在薩爾滸建的,長十餘丈,十分氣派,裏麵有處理公務的正堂,有寢室,除了小一些外,和汗王寢宮幾乎沒什麽區別。龍舟從渾河碼頭起錨順流而下,船行得很快,但進入太子河後,變成逆水行舟,速度便慢了下來。夜色降臨,船漿的劃水聲,纖夫的低沉的號子聲,像赫圖阿拉城女人們搖搖車時哼哼的催眠曲。晃晃悠悠地,汗王半睡半醒中,忽見舒爾哈齊站在了他跟前,隻見他骨瘦如柴,篷頭垢麵,渾身髒兮兮的,發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努爾哈赤喝斥道:“你跑到哪去了?造成這副模樣,還像個巴圖魯嗎?”

    舒爾哈齊卻隻是哭,並不搭腔。

    努爾哈赤道:“哭什麽?誰欺負你了?哥給你出氣。”他伸手便去拉舒爾哈齊,忽然,舒爾哈齊變成了褚英。努爾哈赤大驚:“大阿哥,怎麽是你,你怎麽來了?”褚英嘴一張,舌頭耷拉出老長,成了個青麵獠牙的惡鬼。汗王一聲驚叫:“啊,快來人,快來人!”

    侍衛們衝了過來,輕輕推了推汗王,努爾哈赤清醒過來,驚出了一身汗。心中疑惑道:剛才是夢,還是真事?他問侍衛道:“你們沒看到人進來嗎?”

    “迴汗王,沒有。”

    汗王心中明白,這叔侄二人怨氣太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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