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秘笈載:萬曆三十七年,皇太極於深山狩獵,收少年鼇拜為貼身侍衛。汗王胞弟舒爾哈齊欲行分裂,汗王下令查抄其府邸,將其囚禁。汗王為之患病不起,皇太極先動之以情,後明之以理,汗王釋然,乃理政。

    當孟古的靈柩被抬到幹柴上,侍衛們將幹柴點燃,火燃忽拉拉騰空而起時,努爾哈赤大叫了一聲:“孟古!”當即昏厥過去,褚英、代善急忙上前攙扶。皇太極更是哭天搶地,額爾德尼含淚再三相勸,但哪裏勸得住。孟古平時待人和善,人緣非常好,眾阿哥們和一些女眷們哭聲一片。

    葬禮十分隆重,生殉女仆四人,殺馬、牛各一百匹,規模之大,為建州之空前。葬禮結束,額爾德尼生拉硬拽,好歹算將皇太極勸下了山。行至中途,努爾哈赤特意派人叮囑額爾德尼,這幾天一定要陪侍好八阿哥。

    迴到家中,皇太極不吃不喝,傻傻地坐著。額爾德尼看著直害怕,他走過去摸摸皇太極的頭:“八阿哥,你沒事吧?”

    皇太極哭啞了的嗓子突然冒出一句:“師傅,我覺得額娘死得有些蹊蹺,頭幾天還好好的,說病就病得不行了,是不是有什麽人在暗中搞鬼?”

    額爾德尼愣了,一時不知如何迴答是好,他支支吾吾:“八阿哥,你是說……”

    皇太極道:“師傅,我看八成是有人魘魅額娘。”

    額爾德尼嚇了一大跳,此事涉及汗王後宮天家骨肉,是汪混水,絕對趟不得,八阿哥更趟不得,不能讓八阿哥這麽想,一旦鬧起來,麻煩就大了。他思忖片刻勸道:“八阿哥,汗王後宮十餘人,唯獨大福晉受寵,難免有人嫉妒,這是意料中事。記得臣跟您說過,後宮爭寵,自古皆然。漢高祖劉邦有個愛妃戚夫人容貌姣好,深得聖眷,皇後呂雉妒火中燒,劉邦一死,呂後大權獨攬,竟將戚夫人手腳砍斷,挖眼割耳,灌了啞藥,關進廁所中,稱之為人彘。戚夫人惹著呂後了嗎?沒有,她哪敢惹呂後?可就因為長得漂亮,結果竟遭如此毒手。女人長得傾國傾城,就成為被嫉妒被攻擊被陷害的靶子。大福晉的死,臣不敢說這裏麵有沒有鬼,就是有,我們又能怎樣?凡是幹這種歹毒之事的人,一定非常詭密,很難找到證據。再者,臣不信那些個旁門左道,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一個薩滿,整個小人,紮上幾針,就能把人咒死?真要是那麽靈驗的話,世上就亂套了。”

    “照師傅這麽說,這件事就算了?”

    “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隻能算了。此事涉及母輩呀,你如何追查?追來追去,要是毫無結果,汗王會對你怎想?眾福晉、眾阿哥們又會怎樣想?但還是那句老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隻要他為了,早晚得露餡。”

    額爾德尼停了一會,接著說道:“人死不能複生,自古及今,大丈夫從來多難,大福晉病重時曾囑咐過臣,一定要輔佐你要好生讀書,你要博覽典籍,通古今之變,創一代偉業,方能慰大福晉在天之靈。八阿哥,你天資慧穎,臣有預感,天降大任於八阿哥,八阿哥日後必是我建州之棟梁,若是這般悲傷下去,不能自拔,於事於身無補,也辜負了大福晉的殷殷之盼呐。”

    皇太極品著額爾德尼的話,咬了咬牙,站起身:“師傅說得對,咱們今天晚上便恢複功課。”

    額爾德尼心中讚道:好樣的,八阿哥,我沒看錯你。但他看著皇太極一身重孝勸道:“還是歇兩天再說。”

    “不,”皇太極態度非常堅決,“就今天晚上。”

    五年過去了,皇太極漸漸從喪母之痛中掙紮出來,他已是一條十七歲的漢子,已經到了上陣殺敵的年齡,可努爾哈赤在家政方麵離不開他,他隻好聽從父命。

    這天一大早,他率與他年齡相仿的兄弟侄兒們上老龍崗打圍。進山不久,七哥阿巴泰就喊開了:“八弟,快看,熊瞎子印。”

    皇太極走過來蹲下觀察,熊瞎子踩過的雪還是鬆散的,看樣子這家夥沒走多遠。他抬頭順著熊瞎子的蹤跡看去,是兩隻。他站起身自言自語道:“冰天雪地的,熊瞎子不在洞裏睡覺,跑出來幹什麽,是不是有誰驚動了它們?”

    阿巴泰有些膽怯:“兄弟,要不咱們別惹它,聽老人說,這個時候的熊瞎子最兇。”

    “兇?什麽時候的熊瞎子不兇?難得遇到這麽兩個大家夥,送上門了,還讓它跑了不成。你們怕嗎?”二十幾個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朗球先發話道:“有八哥在,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趟個來迴。”

    眾人齊聲道:“我們不怕。”

    “好,這才是咱建州男子漢。七哥,你領四個人去西山頭; 巴布泰,你領四個人去東山頭;師傅,你領四個人到正麵山頂;朗球,你隨我守著圍口。記住,要是熊瞎子過崗了的話,就吆喝一聲。要是沒過崗,便一起往溝塘裏轟。”

    眾人應了一聲:“是。”隨即分頭行動。

    不大會功夫,皇太極聽到各個山頭傳來口哨,知道熊瞎子還在這座山上,他發出圍獵的哨聲,各山頭的人“噢、噢、噢”地吆喝開了。

    這對熊瞎子一大早不知被誰在洞口點了一把火,濃煙滾滾,熏得它們從冬眠中驚醒,跑出山洞,搖搖晃晃的如同醉酒。剛出洞口十多步,公熊就被射了一箭,但沒射中要害,它很快就發現了敵人,便發瘋地奔目標衝去。那目標原來是個小夥子,他正向山頂飛跑。

    這時,正麵山頭、左右山坡頂上同時響起了吆喝聲,兩隻熊瞎子停下來,支棱著耳朵警覺地分辨著:幾個山頭都有動靜,唯獨溝塘子裏沒人,它們迴轉身,向溝塘子溜去,這就正好進了皇太極設下的圍場。熊瞎子踏雪聲、吭哧吭哧的喘氣聲,由遠而近。皇太極看到兩個大家夥了,他抽出箭,搭在弦上。

    熊瞎子看似很笨,其實靈活得很,力氣又非常大,耐力特別強,即使受了重傷還能和對方博鬥。對獵手來說,熊瞎子的攻擊性特別大,特別危險,沒有相當的把握,獵手們一般不獵熊。

    看著進入射程,皇太極雙膀一叫力,一張大弓拉得如同滿月,他大喝一聲:“畜牲,哪裏跑。”皇太極為何要這麽一聲喊。這聲喊用處非常大,熊瞎子聽到喊聲,便會停下來站起身尋找攻擊目標,而這一站,咽喉、心口便統統暴露在獵手眼前。果然,跑在前麵的那隻大熊站了起來,露出了帶有v型的胸口窩。皇太極發現這家夥胸前已中了一箭,但偏了。他大喊了一聲:“著。”弦上箭離弓而去,“卟”地一聲,正貫中熊瞎子帶v型的心口窩。熊瞎子身子一晃,但沒倒下,它大吼開了,這是絕命前的掙紮,沉悶的聲音,震得群山顫抖。它看到了皇太極,瞪著通紅的小眼睛,直奔皇太極撲去。皇太極身邊的朗球等四位,一齊將弦上箭射了出去。可這東西身中數箭,還像沒事一樣,來到皇太極麵前,張開大嘴,伸著兩隻大熊掌便要撕咬。額爾德尼已從正麵壓了下來,他看到熊瞎子大嘴,伸著正在撲向皇太極,驚得急忙喊道:“八阿哥,小心。”

    別看皇太極十七歲,可打獵行圍已經是老手,麵對龐然大物,他毫無懼色,待熊瞎子撲到麵前時,他往旁邊輕輕一閃,那家夥便撲了個空。溝塘子是順山成勢,熊瞎子是站在上麵往下撲的,撲得十分兇猛,它以為一下子就可將對方撲倒,沒想到被對方躲了過去。還沒等它停下,皇太極從後麵狠命一腳踹去,熊瞎子腳下是一根斷木,一踹一絆,身子便懸了起來,一下子摔出三丈多遠。心窩上的那支箭帶著血,從背後“噌”地穿了出來。眾人上前或用叉,或用槍,將其按住,熊瞎子動了幾動,便一命嗚唿了。眾人這才鬆了口氣,額爾德尼道:“好懸,好懸。”

    阿巴泰道:“八弟,好樣的,哥哥服你了。”

    皇太極卻淡淡一笑:“哪隻呢?跑哪去了?”

    人們都顧著過來解救皇太極了,那隻熊瞎子怎麽跑的,跑哪去了竟不知道。皇太極道:“快追,別讓它跑了。”

    眾人四下尋看,發現那隻熊正在追趕一個少年,少年拚命往山上跑,但沒熊瞎子跑得快,眼瞅就要被追上,要是被追上,熊瞎子從後麵將其撲倒,少年就沒命了。那少年迫不得已,猛地轉過身,和熊瞎子博鬥起來。他拿著一把短刀,一連刺了熊瞎子好幾刀,那熊瞎子不管不顧,一巴掌將少年左胳膊衣服撕開,肉當時被撕開一大塊,血湧了出來。熊瞎子聞到血腥味,更加發狂,少年抵擋不住,隻好步步後退。

    皇太極此時箭步如飛,在距熊瞎子不到一箭之地的一棵大樹後張弓搭箭,看準機會好解救少年。

    少年已退到了峭壁上,熊瞎子伸開兩隻大掌,張著大嘴,吼著,撲了過來,少年已沒有退路……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皇太極的箭飛了過來,正中那東西的後心。熊瞎子顧不得撲少年了,在砬子頭上疼得直叫。少年趁機閃到身後,抓住它的兩隻後腿,往起一掀,一下子將它掀下了峭壁。就聽“咕咚”,悶悶的一聲,那東西摔到了砬子底下。山坡很陡,熊瞎子骨碌碌地滾了下來,正好滾到距阿巴泰他們不遠處。眾人擁上前將其斃命,皇太極看那少年正在砬子頭上微笑呢。

    “好膽量,好力氣,兄弟,過來,咱們認識認識。”

    少年跑到皇太極腳下跪倒:“多謝恩人搭救。”

    “謝什麽,打圍的哪有見危不救之理。 我來問你,這隻熊身上的箭是你射的?”

    少年應道:“是。”帶著幾分靦腆。

    “你好大的膽子,一個人敢打熊瞎子?你這是初生的牛犢不怕熊啊。”皇太極打量著他,大眼睛,濃眉毛,身材稍瘦,雙肩肩骨突出,個子高高的,黑黑的臉龐露出稚嫩,兩鬢過早地長出了胡須。少年被看得越發不好意思,皇太極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眾人這時都跟了過來,沒等那少年迴答,阿巴泰搶著說道:“八弟,我見過他,他是衛齊的三兒子,叫鼇拜,跤摔得好,沒想到膽量還這麽大,敢跟熊瞎子鬥。”

    皇太極直點頭:“膽量大,力氣更大,剛才那一掀足有千斤之力,今年多大了?”

    “十二。”

    “噢,還是孩子嘛。”聽皇太極這口氣就像自己是個大人似的,額爾德尼在旁,“卟哧”笑出聲來。皇太極瞅瞅他:“是嘛,師傅,十三歲,不是個孩子嗎?”

    “對,對,是個孩子。我說孩子,還不快來拜見八阿哥和眾阿哥。”

    少年驚訝地瞪大眼睛,眼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阿哥?他急忙打千跪倒:“奴才給八阿哥請安,給眾位阿哥們請安。”

    皇太極問道:“怎麽一個人上山打獵?”

    “不,我不是來打獵,額娘瘊瘺病犯了,阿瑪讓我上山剝點暴馬子樹皮熬水喝。恰好看著了熊瞎子洞,我就放了一把火,本以為他們正在冬眠,能熏死它們,沒想到跑了出來,我帶的五支箭都射光了。我想將它引到砬子上,把它推下去,可這東西靈巧得很,多虧恩人這一箭了。”

    皇太極關切地問道:“你額娘病得厲害嗎?”

    “老病,天一冷就犯,現在天暖,好多了。”

    “光喝暴馬子皮水不行,我那有些川貝,迴去你取些,研成沫服用,比暴馬子好使多了。”

    鼇拜高興地謝道:“奴才替額娘給八阿哥磕頭了。”

    “快起來,不必客氣,我來問你,願意跟著我嗎?”

    鼇拜又磕了個頭:“奴才願意,願意。”

    皇太極上前將鼇拜拉起:“那好,從今天開始,你就作我的貼身侍衛,好好幹,別偷懶。”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會盡心盡力。”

    皇太極對眾人道:“下山。”

    鼇拜搶上去,將熊抬起,放到馬爬犁上,大家唱著樂著向山下走去。

    山下是寬闊的平原,蘇克素護河從平原中流過,河兩岸阡陌縱橫,現在被皚皚的白雪覆蓋著,從赫圖阿拉飄來的炊煙,如一條透明的白紗在平原上空飄蕩。眼下正是女真人鬧正月的時候,從赫圖阿拉城不時傳來喇叭聲,大概是正唱大戲吧。皇太極今天甭提多高興了,打了兩隻大家夥不說,還得到了一位膽量驚人的貼身侍衛,過幾年,鼇拜一定是戰場上的勇將。

    到了山下,已是過晌,他吩咐道:“歇著,點火,烤肉。”

    大家拾柴,點火,剝熊瞎子皮,高高興興地忙乎上了。皇太極和額爾德尼來到了河邊。皇太極望著紅裝素裹的蘇克素護河平原,興奮地說:“去年收了張秉一,今年又收了鼇拜,我看這兩個小夥子將來必有大出息。”

    額爾德尼道:“八阿哥能從平民和阿哈中選拔人才,必可得其死力。”

    皇太極道:“近來讀史,又有心得,寒門出貴子,紈絝多敗家,以後要盡量從貧寒子弟中選拔人才。”

    “八阿哥悟得透徹,用紈絝如錦上添花,擢寒門如雪中送炭。”

    二人正在暢談,見大道上有一快馬飛奔而來。皇太極仔細觀看,是父汗的侍衛!

    瞬間功夫,快馬已來到皇太極麵前,侍衛滾鞍下馬,朝著皇太極叩拜道:“汗王有令,八阿哥速速迴城。”

    皇太極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恕奴才不知,汗王隻說是十萬火急。”

    “師傅,我立即迴去,這邊的事就交給你了。”

    “反正是按老規矩分,熊肉每人一份,熊是你打的,皮歸你。”

    “我不要,怎麽分,你和七哥商量著辦,要讓大家開心,懂嗎?”

    額爾德尼會心地點點頭:“放心吧,臣明白。”

    皇太極迴到城中,見城裏城外到處都站著全副武裝的士兵,不禁一愣,怎麽迴事,莫不是有兵來犯?他向城四周看了看,沒有啊,四周靜得很。他揣著一肚子狐疑,進入宮中。

    大殿上,汗王正襟而坐,眾兄長和眾大臣都是全身披掛,汗王見他迴來了,繃著臉道:“坐吧,八阿哥,你三叔鬧事了。”皇太極嚇了一大跳:“三叔鬧事?鬧什麽事?”

    汗王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皇太極帶著困惑的眼光瞅著各位,在努爾哈赤身邊坐下。

    努爾哈赤道:“人到齊了,傳常舒。”

    常舒早年追隨努爾哈赤,汗王將族妹嫁給了他,是建州的駙馬爺,後來被分到舒爾哈齊帳下,成為其心腹,但他還算識時務,舒爾哈齊想將隊伍拉到黑扯木去,他堅決不同意。舒爾哈齊一意孤行,常舒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舉發了主子。

    進入大殿,常舒叩拜了汗王,努爾哈赤道:“常書,你將舒爾哈齊分裂之事,細細講來。”

    常舒道:“三都督第一次進京朝貢,明廷以接待汗王的規格接待了他,從那時起,他就生了與汗王平起平坐之心。而明廷便趁機離間,凡有所賜,均是兩份,有意扶植他,他也就以都指揮使自居。朝鮮使者申一中來我建州,汗王賜宴後,他以同樣的規格重新招待。在宴會上他親口說:以後你們應像朝廷對我那樣,凡有所贈應我與哥哥相同。後來朝鮮使者真的這麽辦了,用他們的話說叫獻於‘兩頭政長’。他將女兒嫁給遼東總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以明廷為靠山。另外他還與烏拉打得火熱,東海女真瓦爾喀部不堪烏拉欺淩,欲歸順我建州,汗王派三都督、大貝勒、二貝勒前去迎接,三都督將此事密報於烏拉,烏拉派一萬大軍在烏碣岩設伏,若不是大貝勒、二貝勒神勇,後果不堪設想。三都督卻命我等在山頂作壁上觀。”(1)

    褚英聽了大怒:“我說怎麽突然冒出了一萬伏兵。三叔好狠,竟對他的親侄兒下手,天底下還有這樣的親叔叔?”眾人都坐不住了:“三都督怎麽會這樣?”

    常書繼續說道:“這次暗中修建黑扯木城,與奴才無關,我曾多次勸阻,他根本不聽。後來我才知道,鐵嶺的李如柏已跟他有約,把隊伍拉到黑扯木,一旦有變,二人相距不過八十裏,快馬一個時辰即可到達。”(2)

    汗王冷笑“老三是想學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啊。可他不是曹操,而李成梁、李如柏他們也不是朝廷,他挾不了人家,反上了人家的當。”

    “奴才舉發三都督,有背主之惡名,可實在是不得已,我不能跟他當叛臣賊子呀。”說完,常舒嗚嗚地哭開了。

    皇太極道:“你哭什麽?在建州最大的主是我父汗,你這次做得對,不是背主,若你追隨了三叔,才是真正的背主。”

    “奴才正是這麽想才舉發的他。”

    汗王對常書道:“你舉報其偷建黑扯木城有功,賞銀一百兩,以後你就在八阿哥手下做事,好好幹,本王不會虧待你。”

    皇太極還沒獨立生活,分到皇太極手下,就等於分到汗王手下,也就成了汗王的親信,常舒誠惶誠恐,叩了個響頭,當即便站在了皇太極身後。

    汗王追問道:“現在舒爾哈齊在什麽地方?”

    “估計去了鐵嶺李如柏處。”

    “黑扯木現在有多少人馬?”

    “城還沒修完,僅修城的二百多人,都是些阿哈,沒有幾個士兵。”

    “這麽說,舒爾哈齊的隊伍還都在城外。”

    “是,都在原地。”

    努爾哈赤道:“情況十分緊急,隨時有可能發生兵變,褚英,你立即帶兵包圍舒爾哈齊部,向他們講明原因,有抗拒者格殺勿論。”

    “費英東、額亦都,你二人立刻查抄舒爾哈齊府。”

    舒爾哈齊的部下聽說他要與汗王鬧分裂,幾乎沒一個跟他走的,個別幾個頑固分子煽動,經褚英一號召,被他們的部下逮了起來。舒爾哈齊的三個兒子、家眷全部被捕。三天後,舒爾哈齊從鐵嶺返迴,一進城就被扣了起來。

    事件十分順利地被平息,汗王卻病倒了,他不吃不喝,躺在炕上,唉聲歎氣,整整兩天了,誰勸也沒用。盡管他早就知道舒爾哈齊想擁兵自立,但他絕沒有想到舒爾哈齊會勾結明廷,暗中通敵,而且竟忍心向親侄兒下毒手。審案的結果令他觸目驚心,舒爾哈齊畢竟是他的一奶同胞啊!手足相殘,同室抄戈,這打擊對汗王太大了。

    孟古去世後,阿巴亥繼之為大妃,她急得光流淚,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眾阿哥、眾大臣在寢宮外麵也是急得團團轉,進去勸吧,汗王聽著心煩,轉過身,根本不理。大妃出來了:“二弟,大阿哥,你們倒是想個法子呀,汗王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經不起這番折騰呀。”

    穆爾哈齊是汗王同父異母弟,排行老二,所以阿巴亥稱之為二弟,他麵帶痛苦:“大福晉,你有所不知,想我弟兄三人,為報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遺甲起兵,曆盡多少艱辛,方有今日,三弟卻幹出如此悖逆之事,大哥他怎能不傷心。”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褚英發話了:“八弟,父汗喜歡你,這兩天你就多陪陪父汗,一定要想辦法讓他老人家高興。”

    皇太極道:“哥哥們都沒辦法,我能行嗎?”

    代善說:“你行,你人小點子多,父汗就交給你了。”

    穆爾哈齊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八阿哥你就試吧。”

    皇太極想了一會,他也是實在不忍心父汗再這樣折騰下去:“好吧,那我就試看。”

    皇太極進入寢宮,來到父汗跟前,見汗王躺在炕上,麵帶憂傷,臉色憔悴,一副悲痛欲絕之態,他眼淚“刷”地一下便湧了出來:“父汗……”

    努爾哈赤睜開眼,從被子裏伸出胳膊,握住皇太極的手:“別哭,別哭,父汗沒事,沒事。”

    努爾哈赤這一勸不要緊,皇太極嗚嗚地哭出聲來。努爾哈赤急了,他掙紮著坐起:“大妃,快給八阿哥拿手巾。別哭了,父汗不要緊。”

    大妃遞過手巾道:“八阿哥,你怎麽哭上了?”她是在提醒皇太極,你是來勸汗王的,不是讓你來哭的呀。

    “父汗瘦成這樣了,還說不要緊。”他抽泣著問一旁的丫鬟,“父汗吃早飯了嗎?”大妃阿巴亥比皇太極大兩歲,皇太極還不習慣稱其為額娘。

    大妃當然明白,她主動迴答:“沒有。”

    “不吃飯怎麽能行,快端上來。”

    飯端上來後,皇太極親自拿著銅匙喂,大妃驚訝地看到,誰說都不好使,誰勸都不吃飯的汗王,在八阿哥的服侍下吃飯了。她心中十分高興,同時卻多了幾分醋意:“看來我在汗王心中的份量,還不如這個八阿哥。”

    皇太極邊喂飯邊說:“大哥讓我來勸父汗,我想不用,父汗是大英雄,這麽點打擊就經受不了了?不可能。父汗不過是一時心痛而已。”

    “八阿哥,你是不知道,我和你三叔從小一起長大,一道起兵,曆九死一生,方有今日,可現在卻搞成這個樣子,咳。”

    “父汗,還記得曹操在銅雀台上的一段明誌之言嗎?”

    汗王答道“記得。”

    努爾哈赤最愛讀《三國》,以往不論發生什麽鬧心事,隻要捧起《三國》就一切都忘了。皇太極知道父汗的這個習慣,他不硬勸,而是搞迂迴戰術:“那兒臣今天就為父汗背誦一段。”努爾哈赤點點頭,皇太極又喂了幾口撂下碗,站起身琅琅背道:“‘孤本愚陋,始舉孝廉。後值天下大亂,築精舍於譙東五十裏,欲春夏讀書,秋冬狩獵,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征孤為典軍校尉,遂更其意,專欲為國家討賊立功。自討董卓、剿黃巾以來,除袁術、破呂布、滅袁紹、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貴之已極,又何望哉?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孤敗則國家敗矣。’”

    皇太極背誦得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汗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重複道:“是啊,‘如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孤敗則國家敗矣。’”

    皇太極繼續說道:“三叔跟隨父汗,奮起於蒿萊之中,東闖西殺,立下汗馬功勞,但他自恃功高,欲擁兵自立,這是叛逆之道。如果任其下去,他人效仿起來,建州之內,將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稱帝,豈不是又要出現‘建州左衛,建州右衛,建州衛’三衛了嗎?那可正中了明國的下懷。父汗,為什麽這場兵變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它平息?這說明父汗是建州的靈魂,在建州,人們心中隻有父汗,父汗應當高興才是。誰想在建州鬧分裂?癡心妄想!”

    努爾哈赤歎了一口氣:“你三叔終歸是父汗的親弟弟,手足情深呐。”

    “父汗,兒臣最近讀史頗有所感,有道是自古天家無骨肉。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除掉同胞兄弟,方有日後的貞觀之治。倘若李世民不先發製人,任兄長和弟弟胡來,就不會有大唐盛世了。難道李世民就不顧及手足情?但沒有辦法,王位隻有一個,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居之,百姓跟著受罪,國家就會大亂。為了建州的未來,我們絕不能容忍三叔搞分裂。不管是誰,隻要他對建州構成危害,就必須鏟除他。否則,到時候痛苦的就不是父汗一人,而是建州廣大臣民了。”

    汗王有些吃驚地看著十七歲的八阿哥:此子文武兼備,見識非凡,將來必可大用。他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皇太極,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父汗今日懲處三叔,於私,情有不忍;於公,鏟除了一個叛逆,建州因此而得安,蒼生幸甚,建州幸甚,父汗,不是說大丈夫不能懷婦人之仁,是嗎?”

    “好,八阿哥,說得好,大丈夫不能懷婦人之仁。大妃,扶我起來,八阿哥,通知大家,到寢宮議事。”

    (1)舒爾哈齊排行老三故稱三都督。

    (2) 黑扯木:地名,在今遼寧撫順市清原縣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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