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秘笈載:萬曆三十一年夏,皇太極率建州少年十七人,赴撫順城,夜襲鹽商汪老板宅,兵不血刃,生擒汪老板及保鏢十餘人,奪鹽六千餘斤。

    天蒙蒙亮,皇太極和赫圖阿拉城中的十七個娃娃在索爾岱的引領下,向撫順城疾馬飛馳。這十七個娃娃是皇太極和額爾德尼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從建州幾百個娃娃中精選出來的。其中有皇太極的異母弟巴布泰,他比皇太極僅小十五天;有三祖索長阿的曾孫,即皇太極的叔伯弟弟朗球;有五祖的曾孫,即皇太極的叔伯弟弟拜三……這群娃娃個個身手不凡,六七歲時開始練習騎射,刀箭嫻熟,布庫(摔交)更是絕活,尤其彈弓子幾乎彈無虛發。皇太極是他們的領袖,經常領著他們進山打圍。今天是初出建州,一個個興奮異常。皇太極更是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眼見哥哥們跟著父汗東征西殺,自己雖然個子高,但因年幼,隻能在家主政,急得他有時恨不能一下子長大,而今天,他終於能帶兵臨“敵”了。

    到撫順關時,馬市剛剛開市。對這一帶的地勢,皇太極早已諳熟,但那隻是在老師教的地圖中,現在是實實在在地站在了官嶺上。放眼望去,遼東長城蜿蜒起伏,隨山由東向西伸去。城高六尺有餘,城牆均用巨木咬榫垛成,每隔十裏設有煙墩,煙墩上的木板屋依稀可見。據師傅講:撫順關是遼東長城重要關口之一,它扼守住東西交通咽喉,是防禦建州女真的一道雄關,也是兵家必經之地。路兩旁群峰疊翠,古木參天。自古華山一條路,從撫順向東入吉林、黑龍江也隻有這一條路。據說,當年薛仁貴征東走的就是這條路。過了撫順關,再行三十裏便是撫順城了。

    女真、蒙古與漢人之間早有貿易往來,民間有許多自發的集市。明朝建國以來,為防範女真,在廣寧、開原等地開設馬市,以便集中管理。後在建州女真的堅請下,朝廷不得不同意在撫順開設馬市。初,明對撫順馬市限製十分嚴格,一月僅開一次,嘉靖年間,每隔三四天一次,到了萬曆年間,一兩天開一次,有時三四天連續開市,幾乎變成了常設集市,管理也日漸鬆弛。原來進入撫順關還需憑敕書關牒,如今均已廢棄。

    進入撫順關,不到一箭之地,隻見一座高大的五彩木牌坊橫街聳立,牌坊橫匾上書“撫順馬市”四個顏體大字,豐滿圓潤、蒼勁有力,皇太極正在跟漢人師傅方孝忠練書法,見字寫得漂亮,竟仿起上麵的筆順來。一群娃娃牽著馬,邊走邊看:嗬,這馬市可比咱城外的街鋪大多了。街兩旁有綢緞莊,蘇繡、杭繡光華豔麗;有玉器行,岫玉、藍田玉等珠光閃爍;賣馬的、賣米的、賣藥材的;茶樓、酒肆、說書的、唱戲的、變戲法的、打把勢賣藝的;吹糖人、摳彩的,應有盡有。叫賣聲,吆喝牲畜聲,鑼鼓聲,男男女女,你買我賣,好一幅關外清明上河圖。皇太極想起老師曾教給他的一首柳三變的詞來,這裏雖無“東南形勝,三吳都會”的繁華,也沒有“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秀美,但北國的藍天白雲、蒼鬆翠柏,配上眼前的“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卻也別是一番景致。

    “九弟,大家可在這稍作停留,玩上一會兒,我要買二十斤黃豆。”皇太極對巴布泰說。

    “黃豆?買那玩意幹啥?咱家裏有的是。”

    “我自有用場。”他掏出一大把萬曆通寶,交給巴布泰:“他們買,你交錢,我辦我的事去,一會到西頭牌坊下集合。”

    馬市從東到西四裏多地,一會兒的工夫就走到了頭。皇太極在索爾岱的陪侍下,買完黃豆,在捏泥人處有一重大發現——花臉麵具。他戴上一個試了試:“嘿,太好了,這玩意今晚能派上大用場。”他一共買了十九個,把賣泥人的嘴樂得都快合不上了。

    娃娃們陸陸續續走過來,皇太極看著每個人的收獲:糖人兒、棉花糖、果脯、柿餅子等,除了吃的還是吃的。大夥爭著讓皇太極嚐,他卻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花臉麵具。“保存好,今晚用得著。再走三十裏就是撫順城,進城以後大家不許亂走,要聽指揮。”

    朗球道:“八哥,你就放心,就象你上山帶我們打獵一樣,你讓咱在哪,咱就在哪。”

    “對,就象打圍一樣,上馬!”

    又是一陣狂奔,來到一個山頂上。“八哥,看,撫順城!”朗球高興地喊著。站在北大嶺上,撫順城已遙遙在望。皇太極勒住了馬,向撫順城眺望。“兄弟們,知道撫順是怎麽迴事兒嗎?”

    “父汗講過,好象……哎呀,想不起來了。”巴布泰撓撓頭說。

    皇太極道:“聽父汗講,撫順是朱元璋定的名,意在‘撫綏邊疆,順導夷民’,是明顯針對我們來的。現在的守將叫李永芳,官拜遊擊之職。你們看這座城,它背倚高爾山,南臨渾河水。城不大而堅,牆不高而險。當年我建州先祖李滿柱率眾一萬攻其城,竟無功而返。朱元璋在遼東共修建了十八座城池,撫順城是其中一個”。說道這,皇太極一聲冷笑,“撫順撫順,連鹽都卡上了,還談什麽撫?不撫,讓我建州又怎麽能順?哼!”他雙腿一夾馬肚:“駕!”

    在迎恩門前,娃娃們下了馬。索爾岱說:“八阿哥,你預備些銀子,打點一下城門官,出城時也方便。”“為什麽?”皇太極詫異地問。

    “八阿哥有所不知,城門官其實不是什麽官,漢人有時稱放牛的為牛倌,放羊的為羊倌,城門官也就這麽個官,沒品沒流,隸屬賤籍,和普通兵丁沒什麽兩樣。薪俸低得可憐,每月才一千錢,大約合一兩銀子,但卻是肥得流油的美差。往來客商,城裏城外的婚喪嫁娶,乃至作奸犯科的盜賊,都得從這城門經過。縣官不如現管,在百姓眼中,他們就是官兒。他們那雙眼睛,蠍虎著呢。你是幹什麽的,他們一打眼,包準八九不離十。出入這道門時,有主動賞錢的,有被他們揩油的,一年撈幾百兩不成問題。你要是不給,他們按大明律怎麽都能找出你毛病來。”

    “我隻聽說:”三年父母官,十萬雪花銀‘,一年城門官兒,也能百兩雪花銀,不可想象。“皇太極直晃腦袋。

    索爾岱走上前,一個抱拳禮:“軍爺辛苦。”

    看來索爾岱平時沒少打點,這位“軍爺”相當熱情:“呦,這不老索嗎?怎麽又來了,搞到鹽了嗎?”

    “咳,不是說一言難盡嗎,在下現在是一點兒鹽也沒搞到,真真成了一”鹽“難進了。”

    “這些個鹽販子,黑了心了,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鹽商們勢力大,根子硬,別說是城門官,就是撫順城最高長官李永芳遊擊,他們也沒放在眼裏。城門的幾位弟兄氣兒大著呢,真盼著能有人歸攏歸攏這群王八蛋,可誰敢呐。

    “軍爺,這是建州都指揮使大人的公子八阿哥。”

    皇太極也是一個抱拳,跟著,五兩的銀錠便塞了過去。

    “公子爺,這是怎麽說。”

    “軍爺,莫外道,初次相見,一點酒錢,還望笑納。”說著又給每位士兵一兩,城門官沒想到這位小爺出手如此大方,他看了看皇太極後麵的一群娃娃,心裏明白了七八分,滿臉堆笑地說:“公子爺,我幹這個差使就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隻要您別鬧出人命來,怎麽都好辦,城門這邊有弟兄們呐。您請。”

    到城裏住下店,吃完飯,已是過晌。白天,店裏的客人都出去了,十幾間房子就這十幾個娃娃。皇太極和索爾岱出去在城裏轉了一圈,不大功夫便返了迴來。你別說,娃娃們真懂事,誰也沒出去亂跑,都在屋裏乖乖地歇著呢。

    “八爺,還真成,‘軍紀’嚴明。”索爾岱滿服氣。

    “你去,把大家叫到我這屋來。”

    十八個娃娃圍在桌子旁。

    “索爾岱,你把汪老板院中的布局跟大家講一下。”皇太極吩咐。

    索爾岱打開了早已預備好的一張圖:“大家看,漢人們住的院子和咱建州的不一樣,他們講究四合院,這就是個四合院。四周是圍牆。這是大門,在撫順城裏除了遊擊府衙大門就屬他家的大門氣派了,這叫廣亮門,據說在京城隻有七品以上官員才有資格用這樣的門。”

    “七品官多大?有咱汗王大嗎?”朗球一臉的天真。

    “七品就是個知縣,沒聽說七品芝麻官嗎?咱汗王被明朝授予龍虎大將軍,是武職正二品,比七品大多了。這個咱先不去管他。進了廣亮門,挨著廣亮門的這趟房子叫倒座,是男仆人住的地方,也是來訪的客人暫歇之處。現在,隻有靠門的一間有十幾個幹活兒的夥計住著,其餘的都裝滿了鹽。這又是個門,叫垂花門,是進入內宅之門,進了這道門就到了正地方了。”索爾岱指著東西兩側的房子:“這叫東廂房,這叫西廂房。”

    “西廂房?那不就是說書人常講的西廂記嗎?”朗球好奇地問。

    皇太極嗬斥道:“就你多嘴,西廂記那是中原山西一帶,怎麽能跑撫順來?好好聽講,不許亂說。”朗球伸了伸舌頭,不吱聲了。

    索爾岱瞅著朗球笑了笑:“東西廂房按理應是汪老板晚輩的住處,但汪老板的家眷在遼陽,所以這兩趟房子沒人住,裝的也都是鹽。”

    “他媽的,這麽些鹽他不賣咱,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個狗娘養的。”巴布泰罵道。

    “這是正房,一共三間,汪老板就住這兒。東西兩邊是耳房,住的是汪老板的四個保鏢。這幾個保鏢武藝高強,殺人不眨眼,用句《三國》的話講叫萬夫不當之勇。汪老板也是個老江湖,是從刀山火海裏鑽出來的販運私鹽的江洋大盜,後來才巴結上官府的。”

    “汪老板身邊就這麽幾個人?”皇太極問道。

    “這個汪老板,黑白兩道均暢通無阻,江湖和官府哪個敢不買帳。他自恃武藝高強,出行非常簡單,還和在江湖時一樣,從不搞前唿後擁。”

    皇太極待索爾岱介紹完畢,開始布置今晚行動計劃:“索爾岱,你再去搞十九匹馬來。九弟,你帶人這麽辦……朗球,你領人這麽辦……拜三,你這麽辦……”

    雞叫第二遍,撫順城正在夢鄉,啟明星已經升起。偶爾可聽到一些買賣家正在開柵板。皇太極等十八個娃娃帶著花臉麵具,跳進汪老板的院中。巴布泰、拜三分別帶著四個人看住兩個耳房,朗球領著三個人負責解決倒座裏的夥計,皇太極帶著三個人摸進了汪老板的臥室。皇太極衝著院子學了一聲鳥叫,這是開始行動的信號。朗球在院子當中大聲喊道:“有賊,有賊,快抓賊。”幾乎是同時,兩個耳房的保鏢“咣當”一聲踹開門,大吼一聲:“何處蟊賊,敢來這裏撒野。”但他們太大意了,衝得太猛了。萬萬沒想到門口光滑的青磚地麵被娃娃們撒了一地黃豆和一段一段帶刺的山裏紅枝,在他們雙腳著地的一瞬間,就覺得腳底一滑:“哎、哎、哎……”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咕咚咚,摔倒在地。手、屁股紮在山裏紅枝上,頓時鮮血淋淋,十指連心,疼得一個個真魂出竅,哇哇亂叫。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竟毫無用武之地。其中有兩個來了個鯉魚打挺,結果摔得更狠,紮得更深。大凡有輕功之人,須先行運氣,腳尖點地,可沒等運氣呢,已成了娃娃們的俘虜。

    摸進臥室中的皇太極,悄悄靠近了汪老板身邊。按說汪老板的武功,早就應聽到外麵的動靜,但是他今天太高興了。白天,葉赫部的三十顆東珠已經送到,如果再從建州卡來三十顆,加上手中的,佛珠夢就圓了。這一高興,晚上就多貪了幾杯,摟著一個女人一直消受到後半夜,此時,他睡得真如死狗一樣。皇太極悄悄將汪老板的衣服、鞋摟起來,一使勁拋出老遠,然後上去揭開汪老板的被。汪老板一驚,睜眼一看:“啊?鬼!”他大叫起來。沒等他叫第二聲,皇太極一把石灰摜在他臉上。汪老板慘叫一聲,嘴裏、眼裏全被石灰摜滿。但他不愧是老江湖,忍著巨痛,一個魚躍從床上蹦到地下,赤身裸體的在地當中支起了馬步。他雙臂左右掄起,唿唿生風,站在地上如一座鐵塔。皇太極不敢與其正麵交鋒,揮揮手,三個娃娃彈弓齊發,一彈擊中汪老板的頭部,一彈擊中汪老板的眼睛,一彈擊中汪老板的下部,把個汪老板疼得捂上也不是,捂下也不是,他再也挺不住了,身子一佝僂,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淌,在地當中打起轉轉來。皇太極從身後來個掃堂腿,汪老板像山一樣地倒了下去。哥幾個拿出平時捆野豬的功夫,掏出繩子,左邊挽個圈,右邊挽個圈,兩個圈一合,一反一正,一個豬蹄扣,牢牢地捆住了汪老板的手腳。這豬蹄扣是獵人的絕活,越掙越緊,汪老板已動彈不得。皇太極把床上的女人和汪老板捆在一起,蒙上眼睛,可憐這位名震關東英名一世的大鹽商,竟在迷迷糊糊中成了娃娃們手中的獵物。

    倒座那邊十幾個夥計不經嚇唬,未作絲毫反抗,全部束手就擒。娃娃們打開鹽庫,皇太極命令一匹馬馱兩袋,另十九匹馬馱四袋,三十八匹馬,一百多袋鹽,足有六千多斤,裝完鹽正是雞叫三遍。整個夜襲過程,幹淨利落,沒留下絲毫痕跡。

    這時,東方漸漸發白,城門已開,皇太極命巴布泰將廣亮大門從裏麵鎖好,然後跳了出來。在城門口,又遇見了“軍爺”,軍爺相當客氣:“公子,鹽到手了?”

    “到手了,不容易,二十顆東珠啊。”

    “真他媽黑,這些個王八蛋,公子,慢走。”城門官兒心裏卻犯著合計:“幾個娃娃,能鬧騰哪去。”

    出了城門,皇太極跨上馬,高興地學著說書人的腔調:“打道迴府嘍,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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