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王世子啟程奔赴新羅任太守的前幾天,簡王府內多了一位公子,有人傳言說是簡王爺年輕時在外留的種,一直不為人知,今兒終於找上門來了。


    好事者還為此編了幾段纏綿悱惻的風流佳話,雖然至今無人見過這位私生的簡王府公子,無人知曉他到底長的什麽模樣,難道是簡王府覺得丟臉,不讓他出現在人前。


    但到底不過是一個私生子,津津樂道了幾天之後,就沒多少人再把他放在心上了。倒是更驚訝於簡王竟真的放世子遠渡重洋去新羅,沒有請皇上收迴成命,也沒有為了阻攔此事而鬧出別的事端。


    真不愧是簡王爺,陛下最堅定的擁護者之一。


    而誰又能知道幾日前,當衛湞被長公主親自送上門來的時候,簡王爺內心的震動和驚慌呢?


    沒錯,衛湞被長公主親自送迴了簡王府。


    麵對簡王,長公主不吵不鬧不罵人,也不與人爭辯,隻對他說了一句:您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然後扔下衛湞,揚長而去,第二天,簡王府就收到了任命宗琪鈞前往新羅當太守的聖旨。


    如果在十年……不,十五年前,簡王爺尚且敢於反抗,當年他能做出調換長公主孩子的事情,自然是有他的謀算。


    謀的是衛侯英年早逝後,留下兩府的孤兒寡母,衛老夫人遠在江南,長公主遭受了連番打擊,身體也一直嬌弱,若是衛漓再有個好歹,這大彧屹立了幾百年的鎮南侯府就成了衛湞的囊中之物,也變相的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那時候,泰康帝帝位不穩,全靠當年的百官之首劉煦和景、衛兩家的老弱婦孺撐起,得了衛家,景家也就不足為慮,簡王府未嚐沒有爭一爭那個位置的機會。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話說當年也已經沒有意義,隻會給自家帶來更大的麻煩。


    驚慌之餘,多少也有點不甘心,他是怎麽輸給那些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


    是不是被好名聲束縛了手腳,做事難免瑟縮多思多慮,給了他們成長的機會,最終長成了他無法撼動的存在?


    其實他早就知道不能成功了,從景玥年少英勇,破了西夷王庭,徹底執掌西北三十多萬大軍;從長公主認迴親女,把養了十二年的兒子送去莊子幽禁……甚至更早,衛湞在京城跋扈狂妄,不學無術的時候,他就有了此子不當用的意識,曾經還試圖把他歪了的性子扭轉過來。


    後來他明白,那是長公主故意養歪的,她在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故意嬌縱。


    他已經盡可能的高估這個堂妹,卻依然低估了她的狠心,一個嗷嗷待哺,對她滿眼濡慕的孩子在身邊養了十二年都不能讓她有一絲心軟,生生地把他養壞了,而在安寧郡主迴來之前,誰知道衛家二公子不是長公主親生?


    如今,衛湞被送迴簡王府,從長公主愛子到揭開他冒牌的身份,幽禁農莊,再變成王府公子,身世跌宕,他往後在簡王府內的日子是好是壞卻已然可以預見。


    還不如就乖乖的莊子上蹉跎一生。


    上輩子,在雲蘿和衛漓確認了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人暗中與他聯係之後,根本就沒有那個閑心來找他麻煩,也不屑於跟他為難。於是他娶妻生子、坐吃等死,除了不能離開莊子和不被人放在眼裏,其實過得還挺舒坦的。


    他為什麽要逃呢?明明這一輩子已經有許多事情變得不一樣了,皇上大權在握,景、衛兩家也有權有勢,長公主未死,太子未死,皇上的身體無病無痛棒棒的,就連西夷都被景玥打得服服帖帖,簡王府的人未必會再來找他謀劃。


    上輩子,他們也是在新帝登基,景玥撒手失蹤,衛漓遠在邊關鎮守,朝政不穩的時候才來找他的!


    所以他為什麽要逃呢?


    身陷簡王府,衛湞悔得腸子都青了,總覺得自己命不久矣,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又悄無聲息的沒了,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跟他動的手,又是如何動的手。


    啊,突然好想念莊子裏的青山綠水、炊煙人家!


    翻過臘月就又是新的一年,外麵的熱鬧卻全與瑞王府無關,過年也比別處更平靜安寧,在別人忙著走親訪友,大宴賓客的時候,瑞王府卻依然緊閉大門,隻接待了幾個小客人。


    但是過了年,離出孝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二月中旬,栓子的新任命下達,依然在嶺南,但位置往上挪了挪,任桂州府長史,正六品。


    雲萱前來辭別之後,就帶著三個孩子跟隨栓子離京赴任,景壯壯一下子少了三個玩伴,不由得蔫了好幾天。


    但也不過幾天而已,他很快被其他的事情吸引注意。


    隨著出孝之日的臨近,瑞王府逐漸忙碌起來,灑掃撣塵,量體裁衣,每日從角門進出的仆從也較之前更多了些。


    四月初十,瑞王府大門外懸掛了整二十七個月的白燈籠被取下,換上讚新的大紅燈籠,匾額、大門、門口台階都被灑掃得幹幹淨淨。府內的所有白布麻繩也全部收起來,掛上彩綢,點上彩燈,門廊屋舍皆一塵不染。


    今日是出孝的日子,景壯壯和小福綿從一早就開始滿府跑,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景壯壯當時還小,小福綿更是在孝期出生,在兄弟倆的印象中,似乎從沒有見過這樣斑斕熱鬧的色彩,讓他們乍一看見,不由得歡喜非常。


    他們脫下素衣,換上顏色鮮豔的新衣裳,攬鏡自照都覺得自己好看極了。


    小福綿扯了扯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瓔珞圈,轉頭跟景壯壯說:“哥哥,重,不要!”


    從出生至今,小福綿都沒戴過這麽多配飾,一時間很不習慣,覺得哪個都是累贅。


    景壯壯正給自己也套了一個赤金的瓔珞圈,上麵掛著翡玉雕琢的長命鎖,跟身上的紫色小錦袍相稱得很。


    聽到小福綿的不滿,他飛快的轉頭看了一眼,然後一把將他抓著瓔珞圈的小手扯下來,說道:“帶著帶著,好看得很!”


    說著還用力的點點頭,並煞有介事的跟他說道:“今日出孝,家裏所有人都要穿得鮮亮些,待會兒還要去給祖宗們磕頭呢。”


    “祖宗?”小福綿歪了歪腦袋,表情迷惑。


    景壯壯又點點頭,手指他,又指指自己,說:“我們是小祖宗,待會兒我們要去見的是老祖宗。”


    小福綿頓時“哦”了一聲,至於有沒有真的明白,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開祠堂,先祭拜祖先,再祭拜老太妃,三跪九叩,香煙嫋嫋。


    過了今日,瑞王府就要恢複正常的交際應酬,能出門做客,也能開門設宴,與人往來再無忌諱。


    出孝後的第一次出門,雲蘿就去了長公主府。


    馬車穿梭在街道上,景壯壯和小福綿趴著窗口看得目不暇接,兩雙眼睛皆都亮晶晶的,看什麽都覺得新鮮、稀罕。


    看得興起,景壯壯突然感歎了一句,“外麵原來有這麽多人,這麽多有趣的東西,我從來沒見過!”


    景玥不由側目,伸手揉揉他總是不記事的腦袋,說道:“也不知是誰,偌大一個王府都管不住,天天想要往外跑,才不過兩年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您難道是在說我嗎?


    景壯壯的眼神裏充滿了迷惑,他以前天天都能出來看到這麽熱鬧的世界嗎?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


    景玥又摸了摸他的頭,愛憐的說道:“乖,迴頭叫廚房給你做豬腦吃。”


    景壯壯瞬間往後仰,躲開了他的手,坐到最角落裏氣唿唿的說道:“我才不要!”


    別以為他聽不出這話的好賴!


    有人騎馬從旁邊走過,小福綿的眼睛猛的一亮,肉唿唿的一隻小手伸出到外麵,另一隻手則用力扯著景玥的袖子,說道:“駕,爹,駕!”


    景玥的身子一歪,直接就歪進了身旁雲蘿的懷裏,對小兒子的述求故作不知。


    駕什麽駕?是馬車不夠平穩舒服,還是阿蘿的懷抱不夠香軟?他才不要騎馬在外麵,被風吹雨打呢!


    小福綿不知他是故意裝作沒聽懂,還在一個勁的跟他表達想要騎馬的意願,咿咿呀呀的,說得急了就越發口齒不清,連探出車窗外的那隻小手都忘記收迴來了。


    正當他要急紅眼的時候,忽然感覺窗外的小手被誰捏了一下,他頓時“啊”一聲,迅速轉頭往外看,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笑嘻嘻的小圓臉。


    “小嘚嘚!”他一下子撲到了窗口,看到外麵被太子帶著一起騎馬的二皇子,立刻就朝他們張開了小手,奶聲奶氣的要求道,“抱!”


    太子探頭往馬車內看了一眼,看到膩歪著雲蘿的景玥,便斜著眼哼哼了兩聲,卻又在景玥側目瞥過去的時候,瞬間端正了表情,一本正經的問道:“舅舅,阿姐,你們這是要去長公主府?”


    “怎麽,你也正好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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