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前來拜訪,支支吾吾的說起了多年前的事情,表現得一派天真無知,仿佛對於她自己口中所說的東西當真稀裏糊塗,隻是因為那是蘇老侯爺生前留下的,加上找到它們的地方藏得隱秘而猜測可能是好東西,於是一直留存至今。


    她慣於擺出怯懦無害的模樣,讓人放鬆警惕,在過去的幾十年間,在登州那一片地界上,她倚靠這個模樣得到了許多她想要得到的,並且一直到京城,那些夫人老太太們縱然對蘇家頗有微詞,說起她這個侯夫人的時候,卻總要更多些善意。


    人們對於自認為無害的人,總會更多點寬容和諒解,甚至是憐惜。


    長公主聽她看似支吾猶疑,實則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流光,緩緩放下茶杯,輕笑一聲,說道:“夫人和這滿京城的各當家夫人們都不大一樣呢。”


    蘇夫人嘴角柔順的弧度微微一僵,下一秒就拿手帕輕拭,怯怯的說道:“妾身天資愚鈍,不敢與人相比,況且,婆母尚在,豈有交給小輩當家的道理?妾身平生所願也不過是能侍奉婆母左右。”


    長公主微微一笑,然後就不說話了。


    見此,蘇夫人不由得目光微閃,有些詫異,還有些忐忑不安,糾了兩下帕子,似乎才終於找到另一個話題,說道:“聽聞安寧郡主和瑞王爺的婚期將近,到時候老夫人也勢必要迴京的吧?妾身久居偏遠之地,卻也久仰衛老夫人的大名,十分敬慕,隻可惜一直無緣得見。”


    “婚期未定,外麵倒是傳得有鼻子有眼。”長公主有些不大高興,又問道,“蘇夫人今日拜訪,莫非就是來跟本宮閑話家常的?”


    若非情況特殊,長公主原本是不願意接手這一樁事的,她好不容易卸下身上重擔,如今單隻是報館中事就已經夠她忙碌了。


    因此,她對蘇夫人並沒有額外的耐心,說話也就直率了一些。


    “蘇夫人話裏話外都是手上有老侯爺留下的珍貴物件,卻又含糊其辭不說明白。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本宮年少時在宮中見過不知多少奇形怪狀的麵孔,後來一路陪伴皇上至今,見過的人和麵孔更不知凡幾,有些人隻需看一眼,就能大概明白是個什麽脾性。所以,你不妨直說,那究竟是什麽東西,你又想要拿它換取什麽?你以為,那東西值得你想要的嗎?”


    蘇夫人一下子就被噎住了,超出了預想的情況讓她不禁有些心慌,沉默了幾息才站起來屈膝說道:“長公主恕罪,妾身並無絲毫輕慢之意,隻是沒什麽見識,又懾於殿下想威儀,不知該如何跟您開口。”


    長公主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笑了,堂堂北鎮侯夫人,便是皇室宗親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何至於在本宮麵前不敢開口?”


    所以,你能拿出來保住你兒世子之位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盡管有了猜測,但是當真的從蘇夫人口中聽見“似乎是一份海圖”的時候,長公主還是忍不住的心頭一跳,連坐著的姿勢都不由自主的板正了一點。


    所有的異樣都隻有一瞬,轉眼,長公主又慵懶的靠在身後軟枕上,疑惑的挑眉問道:“海圖?蘇夫人莫不是在跟本宮說笑?區區一份海圖,就算再細致,對尋常人來說或許珍貴,但你以為皇上會缺一份海圖?”


    蘇夫人也有些不確定了。


    她出生富貴,過去的半輩子都居住在海邊,自然明白一份正確的海圖到底有多珍貴,但是擁有幾十萬水兵的朝廷會沒有海圖嗎?


    她隻能說:“妾身見識有限,看不出那海圖究竟尋常還是珍貴,但是之前還在登州時,妾身曾在侯爺的書房裏見過另一份海圖,似乎要簡陋不少。”


    長公主垂下眼瞼,遮掩眼中有些控製不住流露的異樣,卻忍不住的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千辛萬苦,尋尋覓覓,幾乎要把整個登州都給掘地三尺了,真是萬萬沒想到這樣重要的東西竟落在了北鎮侯府這個常年被婆母壓製,被夫君不喜,進門二十年都沒有當過一天家的蘇夫人手上!


    怎麽竟會落到她的手上呢?


    她還不聲不響的藏了這麽多年,絲毫沒有泄露她找到了老侯爺密藏的異樣,也沒有引起登州城那麽多暗探的懷疑。


    所以,這究竟是個怎樣怯懦無用的女子啊?


    長公主抬頭看著她,說道:“你說,那是一份更詳盡細致的海圖?你藏了多年卻始終默不作聲,如今說出來是想用它給蘇珂換一個牢固的世子之位?那你可知,臣民私藏輿圖是死罪?”


    蘇夫人茫然道:“蘇家守護東海幾十年,府上有一二海圖應該算不得私藏吧?”


    長公主突然笑出了聲,“夫人真是個妙人。”


    她當即誠惶誠恐的,連手腳都似乎不知該如何擺放的說道:“妾身惶恐,不過是憑著一顆為母之心才敢鬥膽發言,當不起殿下的稱讚。”


    “當不起嗎?但是夫人卻覺得那份海圖值得一個侯府。”


    “不敢不敢,妾身見識少,隻是覺得那海圖比尋常的要珍貴一些,但究竟有多珍貴卻還要請貴人定奪。妾身一介婦人,不得麵見聖顏,皇後娘娘又抱恙無暇接見,思來想去,唯有來拜訪殿下,請求您幫妾身傳遞一二。”


    說著,竟是當場從寬大的袖子裏抽出了一卷錦帛,雙手呈給長公主,姿態十分謙卑的說道:“請殿下過目。”


    長公主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目光深深的看著她,道:“你就這麽拿出來交給我了?”


    蘇夫人神色迷茫,似乎不明白她何以問出這樣一句話,然後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怯怯的帶幾分忐忑難為情的說道:“妾身輕易進不了宮,隻好厚顏勞煩殿下幫忙遞交。”


    海圖落到手上,過於輕易反倒讓人忍不住產生了懷疑,懷疑此事的真假,懷疑海圖的真假。


    或許,並不是他們找了多年的那份海圖。


    送別告辭的蘇夫人,長公主轉身迴來就看到長長的一卷錦帛已經被攤開在了桌案上,雲蘿正伏在上麵仔細觀賞。


    “淺兒覺得,這海圖是真是假?”


    雲蘿搖了搖頭,說:“我看不出來,隻能分辨大致的布局是對的。”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麽,似自言自語的說道:“她這麽輕易的就把海圖交了出來,我心裏怎麽反倒有些不踏實?”


    錦帛上密密麻麻的畫著無數大小圓點、方塊和線條,看得人眼暈,以雲蘿的知識儲備也隻能勉強找出有限的幾個島嶼,那縱橫交錯的線條是他們彼此間的航線。


    這圖很大,囊括的範圍也很大,不僅有海灣對麵從大陸延伸出去的那一塊半島,還有半島那邊隔海相望的一大片狹長島嶼,以及分布在海麵上的數不清的小島。


    雲蘿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一點點的把它卷迴去,低垂的眼眸遮住了她眼底的暗芒。


    她抬頭跟長公主說:“她反正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拿出海圖來確保兒子的世子之位,與其遮遮掩掩的惹人不快,倒不如痛快的拿出來,還能少些麻煩變故。”


    她能把海圖藏這麽久,主要歸功於無人知曉,而此事一旦泄露,以她的能力是保不住它的。


    道理很簡單,但是能做到的人卻沒有幾個,這麽快就把東西交了出來,萬一對方拿到之後不認賬怎麽辦?又或者,東西珍貴與否全靠對方的一張嘴,他們說這海圖並不珍貴,她難道還能再拿迴去不成?


    交出來就再也拿不迴去了。


    長公主帶著海圖進宮,雲蘿在家裏想了想,然後出門去找景玥。


    她過去的時候,景玥正在處理前段時間被他帶迴府中當牛做馬的那朵賣身小白花。


    每天推磨、舂米,擦不幹淨的灶台,洗不完的碗,纖纖玉手被泡漲起皺磨破皮,再也看不見原來的細膩纖柔。每天兩個能砸死人的黑饃,讓她本就纖細的身姿越發瘦成了紙片一般,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到天上去。


    看著水盆裏倒映出來的那張臉,蓬頭垢麵、邋裏邋遢,如同一個市井鄉下的中年婦人,再加上這段日子以來身體承受的痛苦,她終於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哭哭啼啼的鬆了口,表示當日給她銀子的確實不是瑞王爺,而是有人找到她,故意設計出來的。


    但是,何人找上她,設計了這一出賣身葬父的戲碼,她卻說不出個具體的人名。


    “我真的不知是何人所為,當時說話見麵都隔著簾子,隻從聲音中可辨認應該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給了我一百兩銀子,還不知從何處找來一具屍首叫我去街上賣身葬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我隻需過後把事情賴到瑞王爺的頭上。那……那人還說,隻要我進了瑞王府,被王爺看上,從此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都享用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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