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府內的裝飾都換成了黑白色,白色的布條從幹枯的樹枝上垂下來,與地麵上白雪的顏色融為一體。沒有人說話,天地一片肅殺。


    曾小澈睡了一會兒,她夢見了夏風影給她沏茶的樣子,夢裏實在是很美好。醒來她依然在床上躺著,身邊沒有他,沒有任何人,隻有冰涼的繩子綁著她。


    這樣不是個辦法。


    她好疼,她動不了。


    也沒有人管她,她也不是很想叫人。


    閉上眼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吱呀一聲門開了,蘇文菲端著藥和飯進來了。曾小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她一言不發地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你放開我吧。”


    曾小澈說。


    “不行。”


    蘇文菲毫不猶豫。


    “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曾小澈委屈巴巴地看著她。


    蘇文菲端著碗坐到她身旁,一口一口喂給她吃。曾小澈不安分地動著,繩子在她身上勒出了紅印。


    “大哥,你讓我翻個身行不行?我一個姿勢不動身體不麻的麽?你是幫我還是害我呀……”


    曾小澈難受得都快哭出來了,她是真的腰酸背痛,很想翻身。


    “那你答應我,不要做傻事。”


    蘇文菲伸出了小拇指要與她拉鉤。


    曾小澈無奈地跟她拉鉤:


    “你放心吧,我答應過他,要好好活著的。”


    蘇文菲半信半疑地解開了她身上的繩子,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她。曾小澈被盯得全身不自在,不過也沒有辦法,不盯著她,他們不放心。


    “喂,湯要灑了。”


    曾小澈提醒她。


    蘇文菲這才低頭看碗。


    “皇上駕到!”


    剛喂曾小澈喝了一碗藥吃了一碗粥,鶴晴鴻就來了。蘇文菲立刻放下碗前去迎接,沒想到剛打開門就被一把拽了出去,門又嘭地一下關上了。


    曾小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又躺了迴去。


    早早就喊著皇上來了,半天都沒見到鶴晴鴻的人影。曾小澈本來想換身衣服弄個好一點的狀態去見他,無奈實在是疼得動不了。


    隻好全身都縮在被子裏,擋住身上的血跡,隻露出一張幹瘦的小臉。


    門開了。


    此時已是辰時,微弱的陽光射進了屋子裏,今天又是個大晴天。鶴晴鴻推門走了進來,依然是那身威嚴的龍袍,眉目如星,身上帶著皇瀾花的香氣。


    “皇兄恕罪,不能行禮。”


    曾小澈弱弱地說。


    “傻瓜,誰要你行禮。”


    鶴晴鴻焦急地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把手伸進被子裏,去握她冰涼的手。


    他全身都是熱的,被這樣一暖,曾小澈的眼淚突然溢了出來。


    這世上還有很多人關心她。


    “別哭啊,你剛小產,不宜心神波動。”


    曾小澈淺淺地笑了一下:


    “皇兄,謝謝你,那麽忙,還有時間來看臣妹。”


    鶴晴鴻看著她蒼白的臉,心裏很不是滋味,輕輕問她:


    “皇妹,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曾小澈撒著嬌說:


    “疼,還有點餓。”


    鶴晴鴻眉頭舒展開了,把她兩隻手都拿過來握到自己手裏:


    “太醫院最好的藥材都拿來給你用,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想吃什麽,跟他們說,都做給你吃。”


    曾小澈點點頭:


    “好,都聽皇兄的。”


    風吹落了桌麵上的紙,一陣尷尬的沉默。鶴晴鴻頓了頓,一臉認真地問她:


    “晴漣,你想死嗎?”


    曾小澈嚇了一跳:


    “啊?”


    誠然正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犯什麽事了?


    鶴晴鴻沒出聲。


    曾小澈木然地問道:


    “想死皇兄就成全我?”


    “不是。”鶴晴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朕怕你一時想不開。”


    曾小澈心想:不是一時想不開,是一直想不開。我一不是花,二不是沸水,怎麽能想開就開呢?


    “皇兄放心吧,臣妹這麽大個人了,還不能看開生死麽。再說我答應過瀟瀟要好好活著的,我現在更想自己的身體好起來。他父親也等著臣妹照顧呢。”


    鶴晴鴻這才安心,緩慢地說:


    “好,你可要說到做到。君無戲言,五年之內你要是出事,全府陪葬。”


    曾小澈傻了。


    怎麽又是這一招!堂堂一國之君怎麽這麽喜歡拿別人的命威脅她啊!


    但是這一招確實很有效……


    曾小澈一臉尷尬地伸出手指:


    “太多了,一個月吧。”


    鶴晴鴻搖搖頭:


    “三年。”


    曾小澈很難過:


    “兩個月行不行?”


    “一年,不能再少了。”


    鶴晴鴻不客氣地說。


    “三個月?一年太長了。”


    曾小澈拉著她皇兄的手晃了又晃。


    “半年。”


    鶴晴鴻咬著牙給出了一句。


    “成交!”


    曾小澈信誓旦旦地說。


    鶴晴鴻有些疑惑,給她掖了一下被角,轉頭盯著她的眼睛看:


    “你既然不想死,幹嘛要跟朕討價還價啊?”


    曾小澈抿住了嘴:


    “皇兄非要把無辜的人當作籌碼,臣妹心裏不舒服呀。”


    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鶴晴鴻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


    “養養身體,十天以後,好好地送他走吧。”


    半年時間,夠忘掉一個人嗎?


    “皇兄,臣妹想吃肉。”


    曾小澈忍著痛,最後吐出了一句。


    “好。”


    鶴晴鴻說。


    當大家圍在一起看著曾小澈吃雞肉鴨肉豬肉牛肉的時候,他們真的以為曾小澈其實沒什麽事。


    又吃肉又喝奶,又吃藥又吃蔬菜,曾小澈真希望自己趕緊好起來。她身上太疼了,疼得她無力去思考事情,可夏風影的葬禮還等著她去辦呢。


    紅事剛過三年,便是白事。


    夏風影這一生過於短暫,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受苦。現在人都死了,就給他辦一場隆重的葬禮吧。


    棺木還放在院子裏。


    幾天以後,曾小澈被蘇文菲扶著,勉勉強強走到了庭院裏,最後看一眼夏風影。


    他身上的血色早就全部褪去了,甚至還出現了屍斑,有些腐爛的臭氣。那個白衣飄飄的公子啊,再也不會迴來了。


    曾小澈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開了:


    “燒了吧。”


    “啊?”


    墨小幽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他挺在乎形象的,想必不會允許自己腐爛成這個樣子。他生前說,想變成一團灰,長眠地下。”


    曾小澈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都沒有抖一抖,冷靜得反常,就像在說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照她說的做吧。”


    蘇文菲說。


    ------題外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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