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株式會社從家庭小作坊成長為如今的規模,熬過了日本經濟的蕭條期,克服了家族式經營的弊端,完全因為其產品經久耐用。麻生的幾位前任社長深刻明白這一點,


    所以公司早早設立了研發部,始終注重產品性能的改進,以及新產品的研發。與此同時,其核心材料配方一直是嚴格保密的。


    幾個月前,林菲放棄了華建的橄欖枝,選擇了麻生,因為麻生明美承諾,她可以組建自己的項目小組,針對某個項目進行產品改性,參與研發。麻生素來標榜自己是“傳統企業”,以日本人的傳統,恐怕麻生明美也不知道公司的核心配方。林菲心知肚明,自己作為一名中國籍員工,壓根不可能獲知材料的核心配方


    ,但是麻生明美既然能夠做出這樣的承諾,她至少可以知道產品的測試數據吧?林菲坐在辦公椅上,失神地盯著手上的紙片。這是研發部針對錦湖莊園的項目,設計模擬環境實驗得出的數據。林菲入眼之處,薄薄的a4紙上,三個烏黑的方框格外紮眼


    。研發部把其中三個數據塗黑了。美劇中,機密部門提供給下屬的文件也是這般,經常有塗黑的文字。這些黑框就代表著,有些事不在你的職權範圍,你無權得知。


    她難道能夠憑借測試數據還原麻生的材料配方?這當然不可能!但總公司還是這樣做了。林菲很失望,仿佛自己全部的努力,在一夕間變成了笑話。既然公司擺明了告訴她,麻生家族不可能信任她,那麽她為什麽還要不顧尊嚴,拚命想求得吳寶國的諒解?她


    為什麽還要在意萬華遊樂城項目?


    說到底,是她太天真了。麻生明美是麻生家族的人,她竟然相信了她的口頭承諾。林菲枯坐許久,拿起電話撥通了麻生明美在日本的辦公室電話。麻生明美在國慶之前就迴總公司了,接電話的是她的秘書。林菲客氣地說:“您好,我是項目三課的林菲。關於錦湖莊園的項目,我剛拿到研發部的測試數據。因為我需要向客戶詳細闡述材料性能與施工方案,能否請研發部重新做一份報告,一份可以直接拿給客戶看的數據報


    告。”秘書覺得林菲的要求有些奇怪。如果她覺得研發部的報告有任何不妥的地方,項目部配有文秘人員,隨便哪一個人都能做出漂亮的文檔。她剛要開口,林菲緊接著又道:“


    我把報告傳真給您,麻煩您親手轉交給常務。謝謝!”她不由分說掛斷了電話,把那幾張a4紙傳真去了麻生明美的辦公室。


    不消三分鍾,林菲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起。直至鈴聲響了三聲,林菲接起電話,明知故問:“您好,這裏是麻生株式會社上海分中心,請問您找哪位?”


    “林菲,是我。”麻生明美的聲音比平日略低。


    “常務,您好,您收到傳真了嗎?”


    “收到了。”


    隨著這句中國話,電話兩端同時陷入了沉默。此刻,她們之間的距離很遠,隔著千山萬水;她們之間的距離又很近,隻隔著薄薄一層窗戶紙。


    炙人的靜默中,麻生明美輕聲說:“我已經親自給研發部打過電話,讓他們重新做一份數據報告。”“謝謝常務。”林菲的聲音平靜無波,心髒卻重重往下沉。她期待麻生明美對她說,她已經訓斥過研發部,她馬上就能收到完整的數據報告。如今看來,她永遠不可能看到


    那幾個塗黑的數據。她輕聲說,“如果常務沒有其他的事,我掛電話了。”


    “林菲。”麻生明美叫住了她,“我護照上的名字是‘吉田明美’,‘明美’在中國話中的意思是明豔美麗。我們都是女人,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難處。”短短一句話,林菲心中的怨憤散去了一大半。新中國創立之初,我們把“男女平等”寫入了法律。時至今日,即便在上海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很多人依舊信奉“傳統”,奉


    行女子沒有繼承權。日本素有女人婚後冠夫姓的傳統,麻生明美從出生那一天,就被“傳統”剝奪了家族企業的繼承權。


    電話另一頭,麻生明美吸一口香煙,優雅地吐出煙圈,解釋道:“我剛剛才知道,研發部直接給你發了快遞。我會弄清楚,這是誰的決定。”


    林菲避重就輕地說:“常務放心,客戶在意的是施工效果,而不是幾個數據。”麻生明美輕笑:“林菲,我上次就說過,我很羨慕你,出生在中國家庭,是家裏的獨生女,這是我的真心話。不過——”她話鋒一轉,“萬華遊樂城項目你必須放在心上,這


    是我唯一的機會,也是你唯一的機會,明白嗎?”“我明白的。”林菲點點頭,很快掛斷了電話。她不想參與日本總公司的人事鬥爭,自然不會深究,總公司為什麽直接給她發快遞,不過那明晃晃的黑方框終究在她心頭落


    下了一層陰影。


    午後,林菲剛吃完外賣,正在泡咖啡,收到了趙小霞的微信語音:林菲,你還記得撕漫男嗎?他剛剛問起你耶!林菲瞥一眼趙小霞發來的照片,正要迴複她,突然好似看到了什麽,急急忙忙放大那張照片,撕漫男身後赫然站著那名消失的少年!少年剪了板寸頭,穿著電視劇中的戲


    服。林菲確信,自己並沒有認錯人。


    趙小霞再次邀請林菲:難得國慶長假,過來和我們一快聚聚吧。


    林菲知道,陸夢瑤和王真一定就坐在趙小霞對麵。她看一眼照片上的少年,沉著臉迴複:我現在過去找你。


    電話另一頭,趙小霞立馬笑逐顏開,對著陸夢瑤說:“你看,我就說嘛,她一定會來的。”陸夢瑤嗤笑一聲,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她借著墨鏡的阻隔,毫無顧忌地打量撕漫男。半個多小時前,她們三人吃完火鍋,趙小霞突然提議,來這裏吃甜品。前一天,她


    一時無聊,在網上搜索了這家店,知道它隻接待預約客戶。她當即諷刺趙小霞,她是不是早早預約了座位,就等著請她們吃飯。當時,趙小霞仿佛壓根沒有聽懂她的譏諷,神秘兮兮地說,自己和老板有交情。這會兒她怎麽覺得,這個男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然為什麽直到趙小霞說,她把林菲


    也叫來,他才鬆口請她們入座?


    想到這,陸夢瑤的手指不耐煩地敲擊桌麵,不動聲色地問趙小霞:“你和老板很熟嗎?怎麽認識的?”


    “就是來這裏吃飯認識的。”趙小霞隨口迴答,抬頭看看陸夢瑤,又瞧瞧王真,壓著聲音提醒她們,“你們能不能把墨鏡摘下來?別人都在看我們了。”


    王真尷尬地笑了笑,依舊默默坐在一旁,仿佛想當一名隱形人。陸夢瑤故意撩撥長發,風情萬種地說:“讓他們看唄,我們又不是見不得人。”


    趙小霞脫口而出:“你不會忘了,自己快結婚了吧?”“那又怎樣?”陸夢瑤的眼睛依舊盯著撕漫男。她的黑眼圈已經褪了,但是王真習慣在外麵戴著墨鏡,她就陪她戴著唄,否則趙小霞問東問西不說,旁人也會把王真盯得愈


    加不自在,以後她就更不敢出門了。三人閑聊了幾句,撕漫男端著托盤走了過來。他先是把兩盅甜品分別放在趙小霞和王真麵前,最後又把第三盅甜品端在手上,居高臨下看著陸夢瑤說:“小姐,這是免費的


    哦,不可以糟蹋。”


    陸夢瑤橫他一眼:“就算我還沒有付錢,你主動端過來給我,那就是我的!”


    “那好。”撕漫男直起身,端著甜品轉身離開。


    陸夢瑤氣急,猛地站起身,怒道:“你這是什麽服務態度!”


    撕漫男冷著臉說:“你的同伴身體不便,我好心借地方給你們暫坐。我們之間不存在服務關係,哪來的‘服務態度’?”林菲走到餐廳門口,一眼就看到陸夢瑤和姓“施”的男人劍拔弩張,她腳步略頓,目光落在陸夢瑤身上。她可以等她們離開之後,再進去問清楚。門口的肥貓把眼睛眯開一


    條縫,隔著玻璃瞥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怯懦。林菲抿了抿嘴唇,推門而入。


    伴隨清脆的風鈴聲,撕漫男的表情瞬間變柔和了。陸夢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譏誚地扯了扯嘴角,揚起下巴斜睨林菲。趙小霞見狀,趕忙拉住陸夢瑤。她特意把林菲叫來,就是想在她和陸夢瑤之間做一個和事佬。她拽著陸夢瑤坐在自己身旁,又揮手招唿林菲:“來,坐這邊。”她剛想讓出


    自己的位置,讓林菲和陸夢瑤坐在一起,王真卻一改之前的冷漠寡言,麻利地往邊上靠了靠,讓出了自己身旁的座位。


    “林菲,坐這裏吧。”王真語氣輕快。話音剛落,她發現趙小霞盯著自己,趕忙收起嘴角的笑意,解釋道,“是林菲收留了我,我們住在一起。”


    “原來這樣。”趙小霞嘴上這麽說,卻用充滿興味的目光朝陸夢瑤眨眨眼睛,眼神仿佛在問:這個王真,怎麽迴事啊?怎麽林菲一來,她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幹嗎擠眉弄眼的!”陸夢瑤一臉不高興,偷偷用眼角的餘光偷瞄林菲。林菲一心想知道,少年為什麽和撕漫男在一起,心不在焉地坐在王真身旁。王真很想摘下墨鏡,她必須向林菲證明,她沒事,她很好,可是外麵的陽光那麽刺眼,四周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一旦她摘下墨鏡,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馬路上,每一道目光都是對她的


    淩遲。一時間,四人各懷心思,空氣也隨之變得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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