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聽到開門聲,端上兩盤熱菜,又給他倒上一杯老白幹。


    錢光正受寵若驚。他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白酒滑過喉嚨,他覺得渾身舒暢,夾起一筷子五花肉放進嘴裏,脫口而出:“豬肉都一個味兒,以後別買這麽貴的,浪費錢。”


    王桂香撂下酒瓶,虎著臉說:“給你吃好的,你還不樂意了?”錢光正自斟一杯,眯著眼睛嘬一口,把剩下半杯酒遞給王桂香。王桂香“撲哧”一笑,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正色說:“我仔細想過了,你實在幹得不痛快,咱們就迴鄉下種地


    ,橫豎大妞、二娃子的學費已經攢夠了。”“我啥時候說,我不想幹了?”錢光正哼哼一句,扔了兩顆花生米在嘴裏,得意地炫耀,“我好歹也是外資公司的幹部,怎麽能說不幹就不幹呢!再說,咱們鄉下的房子蓋好


    了,怎麽著也得替二娃在縣城買套房,給大妞預備像樣的嫁妝。以後用錢的地方多得是,我還得幹他個二十年。”說到一雙兒女,他渾身都是幹勁。


    王桂香眉眼都是笑意,軟聲勸他:“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好好幹,不要和領導過不去,就當看在兩個娃娃的份上。”


    錢光正一聽這話就變臉了,一連幹了兩杯白酒。


    王桂香生氣地說:“你不就瞧她是女人,好欺負嘛!”“你不知道,她都二十八歲了,轉年就得結婚生娃帶孩子,到時候工地一堆事兒,我找誰去?”錢光正說著這話,又想到錢進的暗示,心裏更是不痛快。他嘟嘟囔囔,“潘柳


    江說得沒錯,與其將來不上不下,還不如現在就把她趕走。”


    “我瞧著,那個姓潘的壓根不是什麽好鳥,他就是把你當槍使。”王桂香拿過錢光正的酒杯,自斟自飲一杯。


    錢光正素來不喜歡潘柳江,這次難得與他統一戰線,隻是為了趕走林菲。


    王桂香又道:“再說了,她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和你有什麽關係?你把自己的活兒幹好,這不就結了!”


    “你懂什麽!”錢光正憂心忡忡,“將來,如果她仗著自己懷孕,字也不簽,會也不開,工地也不去……”“鹹吃蘿卜淡操心!”王桂香白了他一眼,“她幹不好自己的活兒,自然有她的領導整治她,輪得到你操心?再說了,你怎麽知道,她轉腳就去結婚生娃?退一萬步,就算現


    在來個男的,你敢保證,一定比她幹得好,幹得長?”錢光正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他擔心林菲因為私事耽誤工作,那個日本娘們一定比他更擔心。既然有高個子頂著,他怕什麽!轉念間,他又想到錢進那些話,悶悶地灌了


    幾杯酒。王桂花見狀,默不作聲地吃飯。


    不多會兒,錢光正兩頰泛紅,有些醉了。他瞥一眼身旁的女人,看到她捧著飯碗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一個醜陋的疤痕。頃刻間,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上他的心頭。


    年輕的時候,他是一個混蛋,賭錢、喝酒、欠高利貸。那些債主抓住他,要砍他的手,是他身邊的婆娘拚了命護著他,結果她被追債的砍掉了大拇指。之後的幾年,她跟著他在工地搬磚、扛水泥,賺到的錢幾乎全都用來還債了。那些日子,他們每天隻能吃鹹豆子配白飯。兒女出生之後,她為了給孩子補充營養,每天去


    菜場買城裏人不要的小魚小蝦給他們熬湯。


    如今,他們在家鄉蓋了大房子,一雙兒女在縣城讀重點高中,供他們讀大學的錢也存夠了。他們也算熬出頭了。


    錢光正迴想過去的二十多年,心頭一陣激蕩。他握住妻子的手,動情地問她:“桂香,你跟著我,後悔嗎?”


    王桂香下意識推開他,嗔道:“老夫老妻的,幹嗎呢!”錢光正死死抓著她的手,拇指的指腹摩挲那道傷疤,眼中難掩愧疚。王桂香愣住了。她永遠記得那一天,他捧著那截斷指,哭得像個孩子。他找了很多人,一個一個磕頭


    ,才籌夠了接指的錢。後來,他們在工地幹了很多年才還清所有的欠債,但是她在他哭著認錯,發誓再也不賭錢的時候就知道,他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不知不覺中,王桂香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紅暈。她小聲嘟囔:“後悔啥子,女兒都快上大學了,有啥後悔的,嫁雞隨雞唄。”


    錢光正鄭重地承諾:“桂香,你放心,我會好好幹,賺錢給兩個娃娃買房子,攢嫁妝。等他們都成家了,我就迴老家陪你。”


    當晚,錢光正趁著老婆洗碗的當口,給林菲發了一條微信,約她第二天上午談一談。林菲看到錢光正的短信,想到他與錢進的種種,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迴複。當日,如果不是錢光正擅自承諾,將體育館的施工外包給他的堂弟錢進,她不可能選擇錢進這樣


    的人。她忍著抽煙的衝動,走到陽台深唿吸,任由夜風吹拂發絲。莫名的,她想到陸夢瑤站在鐵門內,向她炫耀鑽戒的畫麵。“怎麽會突然想到她。”她自言自語,走迴屋內拿起手機,屏幕上恰巧是陸夢瑤剛剛發來的微信,隻有三個字:


    在加班?


    手機另一頭,陸夢瑤身穿小禮服,腳蹬高跟鞋,合衣躺在床上,亞麻色的長卷發層層疊疊鋪散在潔白的床單上,這畫麵猶如一幅魅人的油畫。


    “親愛的,你先把門打開,不要吵到爸媽。”年輕男人弓著背縮在門外,不耐煩地扒拉頭發,“我解釋過很多遍了,我真的沒有看到。”陸夢瑤隻當沒聽到,眼睛瞪著手機屏幕。她主動加了林菲的微信,她通過了驗證卻一句話不說。現在,她都主動給她發消息了,她竟然這麽久沒有迴複。她氣惱地扔開手


    機。不多會兒,門外傳來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響,緊接著是她母親的聲音:“囡囡,見好就收,聽到嘸沒?”她的母親名叫鄭亞蘭,祖籍寧波,不過她說話已經沒有寧波口音


    ,是純正的上海話。


    陸夢瑤抓起枕頭捂住耳朵。模模糊糊中,她聽到男人向母親告別的聲音。她猛地坐起身,打開房門怒道:“沈偉,你他媽,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囡囡!”鄭亞蘭驚唿一聲,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


    沈偉愕然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陸夢瑤。他側身站在狹窄的樓梯,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需要冷靜一下,我們明天再談。”陸夢瑤“嘭”地一聲關上房門,坐在床沿脫下高跟鞋,狠狠摔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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