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那三十二人分布在七峰的每一個地方,就像是一顆顆毫不起眼的釘子,希望能夠在關鍵節點發揮出致命的作用。


    將這些釘子從道宗內部拔出來,能夠減少很多日後的不確定性,但唯一的問題是在沈玉的眼中看來....還不夠。


    就像是眼前這位靈海枯竭的首座,便並不在那三十二人之列,而再往深處思考一點,僅僅七峰之中,千川之地便安排了如此多的暗棋,那麽最為重要的四殿,又會有哪些人,這才是沈玉值得在意的事情。


    老人晏深看了眼沈玉,問道:「我若是說我真的不知,你能信?」


    沈玉淡淡道:「信。」


    老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道:「棋子永遠都隻會是棋子,對於我而言,根本沒有必要知道其他棋子的作用,不過有段日子,我倒是也曾經疑神疑鬼過,甚至懷疑那位....」


    說到這裏,晏深卻突然閉嘴不語,灑脫搖頭道:「我自己沒有任何證據的事情,若是說出來或許你也認為我在故弄玄虛,就不惡心你了。」


    餘雯雯倒是好奇問道:「是誰?」


    「你當真要知道?」老人笑著問道。


    餘雯雯微微皺眉,陷入了沉默。


    「不用知曉,不信沒有意義,信了也隻會疑神疑鬼,最後一個問題。」


    沈玉認真問道:「為什麽你會選擇答應千川之地?按照淵聖殿所記載的文錄,你從小便住在千劍峰,並且極少出山,也並無任何後輩血緣或者因果在塵世,按道理來說無牽無掛,一心修道才是常態。」


    在那片文錄上,蘇陌實則對這位老人的評價頗高,屬於大器晚成的典型人物。


    進道宗前資質平平,但是基本功極為紮實,水滴石穿,到最後一步步超越了那些資質出眾的師兄,成就了元神真人,成為了千劍峰的首座。


    因為年少經曆,性格安靜且堅韌,最不容易被外物影響,是七峰內極為大道可期的一位老人,真實戰力也極為靠前。


    而沈玉不明白的是,就是這樣一位本應無牽無掛的老人,又怎麽會願意跟千川之地同流合汙。


    「答應他們....」老人輕聲問道:「很奇怪嗎?」


    沈玉淡淡道:「我見過不少人,按道理來講皆是很難被他人說服的修行者,但是他們最後的選擇都讓我不解。」


    晏深雙手負後,說道:「每一個人都有在意和關注的點,簡單點來說便是對症下藥,這個道理就連世俗王朝都懂,你不可能不明白。」


    沈玉轉過頭,認真說道:「那麽像你這種無欲無求很難被說服的人,千川之地又開的什麽條件?」


    老人沉默了很久,隨後眯起眼睛,似乎迴憶道:「我從小便是孤兒,在峰內籍籍無名,一心隻會修行,後來隨著境界越來越高,自己都不知為何莫名奇妙的成為了首座,隨後又是枯坐這麽多年,一生無所牽掛,所求的便是大道而已,然而隻可惜天意如此,渡劫境便已經是盡頭,仙境更是無望.....」


    餘雯雯問道:「他們承諾你可助你踏入仙境?」


    「並不是。」老人微笑著望著她,搖頭說道:「但真相就在這裏,不過話已盡,不可說了。」


    「你如今終究是道宗叛徒,說不說可由不得你。」


    餘雯雯冷漠說道,身上的威壓彌漫在天地之間,兩側的山峰都仿佛停滯下來,死寂無聲。


    隨著餘雯雯悄無聲息踏入了上三境,便毫無疑問算是道宗甚至整座天下的年輕一輩頂尖強者,身上那股高位修行者特有的威壓也彌漫了出來。


    哪怕對方早已經成就了元神,踏入了上三境許久,但餘雯雯仍然沒有絲毫懼色。


    老人的


    一縷白發被劍氣吹拂飄了起來,臉色卻出奇的平靜,根本沒有想要動手的意思。


    沈玉看見這一幕,沒有再說些什麽。


    雖然他能用搜魂之法將其記憶搜刮出來,但是卻從未在人族身上使用過這些,更重要的也是對一位元神真人的尊敬。


    以一人之力奪天地造化,神遊,合體,渡劫,便已經是了不起的人物。


    至於日後選擇了什麽道路,都隻是順乎本心而已。


    「我送你一程?」沈玉看了眼天色,隨後說道。


    老人有些意外,隨後笑道:「好。」


    ...


    ...


    千劍峰山巔。


    兩根竹條從密林中飛出,隨後停在兩人身前。


    「很多年前未曾與人爭鬥,倒是有些懷念。」


    「用點心,我不會留手。」


    聽見這話,老人倒是有些莞爾,但也沒有說些什麽。


    一位神遊境的後輩與他說這句話,倒已經是很有趣的事情,但是沈玉的臉色卻是格外的淡然,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老人向前走去,右手便將竹條隨意握在手中。


    沈玉伸出雙指,輕輕點在竹條尾端,後者如劍一般急速飛去。


    這般姿態和神情,宛如長輩指導晚輩一般,似乎根本不將對手放在眼裏。


    看見這一幕,眼神頗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


    再怎麽優秀,終究也隻是弟子而已,真當我晏深修為如此不堪?


    下一刻。


    兩根竹條在半空相撞。


    老者輕喝一聲,靈氣縱橫,如柳絮一般飄灑在四麵八方。


    沈玉左手隨意負後,右手化為道指,輕輕晃動,那根被靈力操控的竹條便不停在半空劈向晏深。


    砰砰砰!


    兩根極為脆弱的竹條此刻卻像是堅韌的鐵劍一般,互相糾纏碰撞,沒有絲毫斷裂的痕跡。


    餘雯雯安靜的站在一旁,神采奕奕的看著這一幕。


    兩人皆沒有動用境界,隻是以最純粹和最簡單的術法理解在對戰。


    而一人是元神合一的上三境高手,另一位就連餘雯雯都自愧不如,他們兩人的鬥法,正如萬川歸海,返璞歸真,極為有觀看的價值。


    而僅僅數招之後。


    「怎麽可能?竟然還能如此?如此年輕你竟然能有如此理解?」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的鬥法還在繼續,晏深卻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像是見了鬼一般。


    若是沈玉此刻身處上三境,或者以極為霸道的道意和道氣將他殺死,那麽晏深都不可能流露出這種表情。


    唯獨是這種極為公平的純粹大道對拚,對方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讓他心神不寧,感覺極為震動。


    數招之後,老人突然收手。


    「這就認輸了?」沈玉有些遺憾問道。


    晏深沉默了會,眼神中那股數十年都未出現的戰意和生機卻越來越旺盛,坦然笑道:「古人又雲,朝聞道夕可死也,今日我晏深臨死前卻能在大道一途大開眼界,自然要繼續。」


    兩人的聲勢雖然不大,但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數名弟子從下方的山道走了上來,然後便被餘雯雯攔在了山腳,隻有依稀感受到道意的存在和碰撞的聲音。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三個時辰。


    時間緩緩的流逝。


    老人的神情還是那般的堅韌,出手越加認真。


    沈玉仍然站在那裏,動作隨意而單一,沒有一絲一毫顫抖的痕跡。


    又是


    一指。


    晏深將手中竹條脫手而出,喝道:「去!」


    半空中,竹條劃過一條問道而又快速的痕跡,筆直的衝向沈玉。


    後者麵無表情,隻是右手兩指高高抬起,隨後便是筆直往下。


    橫豎都為一。


    道生一。


    晏深的竹條從空中毫無懸念斷成兩半,隨後又瞬間化為無數灰屑粉塵。


    晏深心神恍惚,依稀看了眼那倒插在地麵完好無損的竹條,卻沒有絲毫氣餒,隻是滿足笑道:「年少時聽某些師長說,劍修鬥劍,是極其風流瀟灑的事,我道門修士整天悟道修真,參悟天地至理,卻有些古板,沒想到今日見到你,當真是有些讓人大開眼界,我道門修士也同樣風姿瀟灑。」


    沈玉隻是說道:「走好。」


    剛才的那三個時辰,老人便已經將餘下所有精氣神揮散而空。


    油盡燈枯。


    燈滅,人死。


    那麽.....唯有死去。


    「為什麽要幫我?」


    「每一位敢於修行的修行者都值得尊敬。」


    「嗯....有點道理。」


    晏深盤膝坐在山巔,環顧四周,破有些茫然呢喃道:「修行一世,到頭來究竟圖些什麽?倒不如娶妻生子迴家種地。」


    沈玉想了想道:「或許修行其實也就隻是修行,並沒有什麽實際存在的意義。」


    晏深好奇道:「會不會太浪費時間。」


    沈玉搖頭說道:「修行一月也是修行,修行百年也是修行,若是覺得浪費時間,便少修點,若是膩了那便幹脆做些別的,誰規定修行便一定要時時刻刻修行,人間事事皆修行?」


    「人間事事皆修行?」


    晏深低著頭喃喃自語,眼神卻頗有些亮了起來,點頭道:「人間事事皆修行,哈哈哈!好一個人間事事皆修行!淵聖殿沈玉,的確讓我大開眼界。」


    沈玉沒有說話。


    老人卻突然認真望著沈玉,微笑道:「當年千川之地那人與我其實隻說了一句話,人間修士如螻蟻,日夜追趕,卻苦追大道而不得,既然如此為何不反過來,去選擇成為大道的一部分。」


    沈玉微微皺眉,還想問些什麽,老人卻默默搖頭道:「已是臨死之人,便讓我留點體麵,另外認識你很高興。」


    沈玉平靜說道:「走好。」


    晏深低頭閉眼,雙手無力下垂,麵帶滿足笑意。


    老人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隻有寥寥數字。


    「不欠你們。」


    當晚,磅礴靈氣飄灑峰間,老人一身恢弘道意彌漫山林,分寶崖內無數靈寶仙劍心有所感,微微顫動,後續一月,眾多弟子因此破境或頓悟。


    後世記載。


    千劍峰首座晏深,仙逝乾元十八年。


    老人壽終正寢,臨死散去全身修為反哺天地,牌位與香火皆可歸於道宗祖師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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