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鬱十指交叉,壓在折子上,認真地看著李忠全。


    都說伴君如伴虎,隨時有掉腦袋的風險,秦君鬱敢說他父皇絕對不是慈善之人,不好伺候,可李忠全跟著他三四十年,從未惹過他生氣,或許有說錯話,會錯意的時候,卻從未曾被重罰。


    一個好的奴才,能讓主子舒心,也能在關鍵時刻起到不可思議的作用。想培養一個懂自己的人,是需要時間的。


    秦君鬱自知身邊沒有李忠全這樣的人,但李忠全也不是最適合跟著他的人。


    阿隼和李忠全比起來,少了幾分變通和靈性,但他足夠正直,忠誠,秦君鬱已經很滿意了。


    “在本王迴宮之前,父皇的身體就不大好了,若不是李公公費心周全,又冒著生命危險將他送出宮,恐怕……本王都見不到他最後一麵。”


    李忠全臉色發白,“殿下言重了,皇上吉人天相,奴才也隻是盡了分內之責,談不上費心周全。”


    秦君鬱嗤笑,但並無嘲諷之意,“李公公會說話,怪不得父皇喜歡你。”


    “奴才惶恐。”李忠全將下巴壓到了胸前。


    “父皇的身體每況愈下,走到那一天隻是時間問題。”


    “李公公服侍他這久,勞苦功高,倘若日後本王登基,無論你是想出宮過平靜的日子,還是留在宮裏養老,本王都會安排妥當。”秦君鬱的笑容變了味。


    他給了李忠全兩個選擇,一個是出宮養老,另一個是留在宮裏養老,唯獨沒有提讓繼承在禦前侍奉,意思已經很明確。


    李忠全是聰明人,自然聽懂了秦君鬱的言外之意。


    他笑了笑,“奴才服侍了皇上大半輩子,早就不知道宮外是什麽光景。”


    秦君鬱以為他要選擇在宮裏養老,這樣他就安排一間偏殿,撥幾個宮人去照顧他,也不枉父皇與他主仆一場的情誼。


    心中有了計量,卻聽到李忠全說:“若真到了那一天,奴才想自請去守皇陵,請殿下成全。”


    秦君鬱麵上閃過一絲詫異,守皇陵可不是什麽美差,不僅條件艱苦,而且永世不能再出皇陵,直到死去,葬在皇帝的陪葬陵中,寓意著到了地下,也還是他的人。


    想了想,他見李忠全神色堅決,便答應了。


    年宿宿心裏五味雜陳。


    李忠全將邊上的參湯往前送了送,“殿下,這是寧妃娘娘托奴才送過來的,叮囑殿下就算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秦君鬱沒說話,也沒接湯。


    李忠全又道:“寧妃娘娘前幾天就已經來過一次了,當時殿下在與年丞相、李佐輔等大人議事,奴才便請她迴去了。”


    “今夜娘娘說什麽都不肯走,要在殿外等到殿下見她為止。”


    秦君鬱按了按眉心,掩蓋不住臉上的疲憊,“請她進來。”


    李忠全應了一聲,忙不迭出去了。


    年宿宿坐直了腰杆,準備看戲。


    自從秦君鬱代政之後,養心殿每日來往的人很多,但後宮的嬪妃還是第一次見。


    寧妃走進來,李忠全並沒有跟著。


    她恭恭敬敬矮身行了一禮,身上少了幾分傲氣。


    年宿宿記得寧妃在皇帝身邊時,是光彩奪目的,幸福的,嬌俏的,唯獨不是現在這副憔悴狼狽的模樣。


    秦君鬱一邊揉眉心,一邊問話:“寧妃娘娘大半夜求見,想必有很要緊的事。”


    “娘娘與父皇的感情一向很好,如今宮中大小事都是本王作主,娘娘若有所求,本王必定用心對待,就當是為了父皇。”


    提及皇帝,寧妃眼中的憂鬱更濃了,不過她沒有就著秦君鬱的話往下說。


    “深夜前來是知道殿下白天忙於政事,恐怕沒空聽我這婦人之見。”寧妃自嘲地笑了。


    “娘娘言重了。”秦君鬱順勢說了句場麵話,語氣裏並沒有別的情緒。


    寧妃突然提裙下跪,嚇了秦君鬱一跳,差點站起來去扶她,一想到自己正坐在龍椅上,算是半個皇帝,他又壓下了這個衝動,靜待她把話說完。


    寧妃緊了緊雙拳,“殿下登基,已成定局,隻是時間問題,本宮隻希望殿下能看在冠清活了二十多年,始終不爭不搶,無心朝政的份上,不要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她倔強地落下兩行淚,“本宮可以保證,冠清絕對不會成為殿下的威脅,也絕對不會覬覦皇位。”


    有秦澤海這個逆賊謀反在先,寧妃真擔心秦君鬱會吸取他父皇的教訓,將幾個兄弟趕盡殺絕,永絕後患。


    秦君鬱明白她的意思了,忍俊不禁,這還是這麽多天以來,在一堆公事匯報中,他聽到的第一個笑話。


    雖然他恨極了秦澤海和皇後,也擔心悲劇在自己身上重演,但是絕對做不出殘害手足的事情來。


    而且秦冠清的性子他很清楚,光是許他個閑職讓他乖乖待在京中就能讓他發瘋,更別說困在宮裏當皇帝,他絕對不屑。


    寧妃見他笑這麽高興,嚇壞了,“殿下,我說的都是真的,冠清他是什麽人您與他兄弟多年難道還不清楚嗎?”


    “若說有心,他早該在皇上病重,殿下又不在宮中時迴京掌控大局了,而不是現在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寧妃急了。


    秦君鬱笑過了勁兒,咳幾聲平複情緒,平靜道:“寧妃娘娘多慮了,本王知曉二弟脾性。而且本王不會因為旁人的作為而對自己的手足產生別樣的看法,娘娘大可放心。”


    寧妃半信半疑。


    秦君鬱挑了挑眉,不再多解釋。


    寧妃隻好暫時相信他。


    “還有一事請殿下準許。”


    “隻要不是太難為,本王都可以答應。”


    寧妃底氣不足:“按照一貫的製度,皇帝去世後,有子嗣的嬪妃是不用發派去守皇陵的,但是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清宮裏等死。”


    秦君鬱猜出她的意圖,“寧妃娘娘也想去守皇陵?”


    “也?”寧妃疑惑抬頭。


    然而秦君鬱並沒有給她解釋,而是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寧妃不好再多留,囑咐了幾句讓他注意身體的話,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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