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天邊飄來烏雲,黑漆漆一團壓在房屋上空,空氣悶熱異常,空調都不起作用。


    夏顏第三次站到窗戶,朝遠處眺望。


    黑色雨衣的男人牽著黃色雨衣的小狗不緊不慢從樹林出來。


    自從那天林嘯野主動出去遛狗,連續幾天,都是他在遛,每次吃完午飯出去,直到傍晚才會迴來。


    他沒一點問題。


    狗累得半死。


    夏顏打開門。


    “快進來,冰雹要來了。”


    “冰雹?”


    還是暑熱未消的季節,下雨正常,但怎麽可能有冰雹?況且池城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下雪都罕見。


    夏顏牽過狗繩,彎腰擦拭托托帶泥的腳,一拍屁股,狗子甩甩身體跑進屋,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麽,剛才還累得要死,現在不停繞著家具奔跑。


    林嘯野站在階梯之下,仰頭看天。


    皮膚白得發光,脖頸的繃帶勒住喉結,仍有一點凸起,他還是很瘦,但看起來比前兩天精神,似乎有開心的事,沒法向人訴說,整個人洋溢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悅。


    “……進來。”


    夏顏再次催促。


    男人遲遲不動。


    夏顏整理好狗狗專用的毛巾,伸手去拉。


    他側目,臉頰有一片濺射的血珠,對上夏顏的目光後抬手拭去,由著她拉到門廊。


    夏顏心驚不已,問道:“哪來的血?”


    林嘯野杵著欄杆,繼續看天,指節有節奏地敲擊扶手,幾息過後,劈裏啪啦的黃色冰雹砸下來,院子盛水的桶、來不及收拾的裝飾瓷盆全都砸爛。


    最大的堪比鵝蛋,小的也有彈珠大。


    “真的下冰雹了……你怎麽知道的?”


    林嘯野問道。


    見多了當然就知道。


    喪屍病毒爆發後,各種極端天氣頻發,雨雪都還好就怕突然碰到冰雹和颶風。


    冰雹閃避不及,能把人砸個頭破血流。


    她格外留心,以致於看到雲,感受到氣溫異常,便能判斷。


    不過這些不能講給他聽。


    他的疑心病不是一般重。


    夏顏胡亂扯個理由,林嘯野沒有追問,隻是用一種難以捉摸的幽暗目光看她。


    “夏顏,待在這裏不無聊嗎?”


    林嘯野問道。


    “……不。”


    無聊的生活就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隻有生活在和平世界的蠢貨才會追求刺激……當然,林嘯野這種瘋子例外。


    每次出去那麽久。


    他不會是找人“玩”了吧?


    ……怪不得臉頰染血。


    夏顏屏息,下意識遠離男人,不安地抱住臂膀摩挲,企圖把暴起的雞皮疙瘩抹除。


    林嘯野嗤笑一聲,取下雨衣進屋。


    他去洗澡。


    去她房間的浴缸。


    夏顏喂完狗,驟然想到換下的內衣還泡在盆裏,顧不得避嫌,敲兩下,推門進去,林嘯野泡在浴缸正在摳脖頸的傷口,指頭伸進去,狠狠往下撕,才長出的新肉崩裂,血液順著蒼白瘦削的手臂流淌,浸染浴缸。


    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你在做什麽?!”


    夏顏衝過去捉住他的手。


    怪不得傷口一直不好,原來是每天都在自殘。


    “啊……暴露了。”


    林嘯野齜牙笑起來,很沒意思的模樣,靠迴浴缸慢慢後仰,對頸間噴湧的血視而不見,眉微不可見地上揚,琥珀色的眼睛靜靜觀察她的反應。


    “你瘋了嗎?林嘯野!”


    夏顏慌亂捂住傷口,血從指縫流出來的,溫熱、粘稠。


    她展開毛巾包住,聲音都在顫,“壓住!我去找繃帶……壓住啊,林嘯野你耳聾了嗎?”


    林嘯野動了。


    不是壓迫傷口止血。


    而是赤裸上身抱住女孩,額頭抵住大腿,似歎似怨,“夏顏, 你有事瞞著我。”


    夏顏僵住。


    男人冰冷潮濕的手指點在女孩大腿後側,一點點往上溯遊,驟然收緊,將人整個勒到懷裏,勒了又勒,怎麽也不夠,夏顏的心也跟著顫了又顫,耳膜都跟著劇烈跳動。


    別怕。


    夏顏告訴自己。


    林嘯野就想看到你怕。


    你越怕,他越興奮。


    鎮靜點,想想辦法。


    ……


    別迴答問題,別順著他的話說,轉移注意力。


    夏顏,“……為什麽要自殘?”


    林嘯野,“不知道。”


    夏顏冷笑,“難道是為了讓我可憐你?”


    林嘯野怔忪片刻,陰沉瘋癲的氣息褪去,似乎被她的笑和反問刺痛,沉默幾秒,爆出恣意的笑。


    鮮血。


    霧氣。


    他的笑如同綻放的罌粟,搖曳危險的魅力。


    林嘯野偏頭,“是啊,不喜歡嗎?”


    病弱可憐的形象不是會激發母性?


    女人不都迷戀拯救破碎男人的快感?


    強勢的掌控她承受不了,難道弱小的偽裝,也不領情?


    那他豈不是,一、敗、塗、地?


    前世的夏顏不曾接林嘯野出獄,後來被他滿世界追殺,更是避之不及,到死也不曾見麵。


    她從來不信他會在獄中自殺。


    也沒見過伏低做小,刻意討好的林嘯野。


    更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唯我獨尊的男人會靠反複自殘來博取稀薄的同情。


    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和死不悔改的蠻橫呢?


    “……別這樣。”夏顏摟住男人無力彎折的脖頸,聲音嘶啞,“不要再傷害自己,林嘯野,不要那麽極端。”


    他仰頭。


    清淺的金色眸光不斷震蕩。


    皸裂的唇喃喃道:“你還在乎我,對麽,寶寶?”


    夏顏苦笑一聲,反問道:“林嘯野,你真的記不得自己那晚做的事嗎?”


    那晚……當然是指捉奸的那晚。


    他確實失控了。


    要得太狠。


    可難道不是因為她反抗得太劇烈?


    夏顏怎麽可以拒絕林嘯野?


    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笑容,每一滴淚都屬於他。他隻是在對自己的寶貝進行標記,他能做錯什麽,他甚至都沒有追究她擅自逃離。


    夏顏抵住男人的額頭,聲音溫柔,字字如刀,“記不起來就對了,你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從來不會記得自己犯過的錯,我理解。”


    “別自殘,林嘯野。”


    “太卑鄙了……”


    “你要是不肯停手,不如我也加入。喜歡割喉是吧,那你看這樣如何,喜不喜歡?”


    夏顏捏住修眉刀,抬起手腕,刀鋒壓住皓白的細腕一點點拉動。


    他衝出浴缸阻擋。


    女孩不為所動,甚至還笑。


    她是不再純白的茉莉花,已然學會在地獄的邊界同陰晴不定的惡魔周旋。


    男人單手捏住修眉刀,憤怒折成兩半。


    “你瘋了!”


    “迴答呢?”她含笑問道。


    語氣與林嘯野數日前逼迫她生理期留在家中一模一樣。


    林嘯野壓住脖頸噴血的傷口,另隻手拿來毛巾死死按住夏顏同樣血流不止的手腕。


    兩人出去。


    正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的蔡甜甜嚇得要死。


    “怎麽怎麽,有敵人進來了嗎?你們都受傷了!”說著一個箭步衝去拿菜刀,左手一把,右手一把,雙手交替揮舞,咬牙切齒道:“哎呀臥槽,你們退下,我去砍!”


    夏顏不止手疼,現在還頭疼。


    好好的小太妹,怎麽爆改雙刀老太婆……


    林嘯野找出銀色氣罐,咬掉密封栓,對著夏顏血流不止的手腕噴藥,不過兩下,血立刻止住,肉也在以眼睛可見的速度痊愈。


    他還在對著她噴。


    有一種無法自控的絕望。


    夏顏驚訝噴霧的藥效,愣了愣,搶過瓶子,拉開毛巾對著林嘯野血肉模糊的脖頸噴。


    他的傷口明顯嚴重許多,可四五下噴完,也止血了。


    夏顏湊近,來不及多看兩眼,傷口竟然就蠕動著愈合,好強的自愈能力,同樣是噴藥,她的就沒這麽快。


    不過幾秒,林嘯野頸間,隻剩紅色的新肉橫在白皙的皮膚。


    “你有這種好藥竟然還騙我那麽久?”夏顏瞪大眼睛,伸手觸碰男人頸間的疤痕。


    要知道,她擔心得好些天沒睡著。


    他怎麽這麽狗啊?


    林嘯野一把抱住她,吸吸鼻子,沉聲道:“這不是給我用的……是留給你用的……”


    夏顏一顫,仰頭。


    男人琥珀色的眼眸難過地看著她,“顏顏,如果我傷害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你說的事我沒印象,真的想不起來,對不起……”


    夏顏垂眸摩挲他頸間閃電般的疤痕。


    將一些真相和狠話扼殺在心裏。


    怎麽能怪他?


    林嘯野罹患多重精神疾病,就連親媽都殺掉。


    可怎麽能不去怪?


    她失去的東西何其寶貴,再也迴不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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