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夏顏還是會被林嘯野的情話弄得心神蕩漾。


    本來隻是耽擱一天,結果加了一天又一天。


    三天不出門。


    夏顏不急,林嘯野不急,托托不急,但是外麵的人卻急了。


    酒店後廚。


    男人沒日沒夜洗了三天菜,把工友都卷趴,問他有沒有必要這麽卷,打工而已,別把命送進去。


    男人一言不發,繼續撿菜,洗菜,因為不這樣做的話,印跡傳來的畫麵就會吞沒他。


    太陽印跡斷斷續續發來畫麵——


    昏暗的室內。


    交錯的金發和黑發。


    褶皺的床單。


    她趴在他耳邊說話,聲音嬌纏,腳搭在男人身上,沒有得到想要的迴應就賴皮地搖晃,男人隻能一遍遍叫“顏顏”,仿佛認輸。


    明亮的室內。


    她坐在男人懷裏,十指相握,她往下壓掌,男人便停住,湊過來親吻耳朵,問怎麽了,哪裏不好?


    她調皮地親他的臉,笑聲嬌啞,桌上的花瓶插著滿是花簇的桂枝。


    哪怕隻是模糊的畫麵,也似乎能在親吻她時嗅到深秋桂花的香氣。


    是的。


    桂花的香氣。


    在陳牧洲的記憶裏,也有一個這樣的白天,露營的破廟有一棵年老的桂花樹,她來來迴迴提水,頭上落滿花粒,他幫她取下來,情不自禁靠近,她卻掩住脖頸延伸到臉頰的疤痕,倉惶躲開。


    好像受傷後,他們再也沒有親近過。


    陳牧洲以為是夏顏自卑。


    桂花的香氣後來在記憶裏,總是混合著無可名狀的悲哀。


    現在想想,也許她不是自卑,而是恨他吧,女孩子毀容哪有不恨的。


    “他們現在在一起?都在綠洲?”


    一開始,陳牧洲這麽問自己。


    後來他不再問自己,盡管加強了精神防禦,但是林嘯野頸間隱秘的太陽紋路還是會在他鬆懈時傳來零碎的恩愛畫麵。


    他不想看。


    但是真的不想嗎?


    夏顏沒對陳牧洲調皮地笑過,也不會故意討嫌,她原來這麽活潑,愛發脾氣,滿肚子的奇怪想法,滔滔不絕,怎麽都講不完,原來對喜歡的人那麽……熱烈地迎合。


    陳牧洲似乎從未了解夏顏。


    更可悲的是,失去後又從別人的眼睛看到不屬於自己的她。


    “大哥,這菜你都洗五遍了,再洗,菜葉都要掉光了。”


    工友搶過盆,強行把人攆出去。


    啐了一聲。


    陳牧洲眼前一黑,幾乎暈倒,沒人扶他,隻有冷眼,他靠著牆壁緩緩坐下,麵前來往的人影,身邊油膩的泔水桶,還有腦海中翻騰的畫麵,讓他的身體陣陣發冷。


    他看著脫皮的手指。


    迴想起夕陽下,她在沙漠中說再見。


    他認命地鬆開手,還算容易,可手心的無力感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消失?


    複活後抹殺的情緒為何會反撲?


    蒙在大霧之後的另一個他,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赴死?是還債嗎?陳牧洲前世確實有馬虎大意的地方,沒能保護夏顏,重生後用命換她平安也正常。


    他們兩清了。


    可是感情的事,那些積累的失望真的能用一命換一命來歸零嗎?


    好像不對。


    模糊的情緒從生命的長河緩緩撈起。


    上一世夏顏臉上蜈蚣似的猙獰疤痕,變成這一世陳牧洲失去的腿,舍己為人的男人穿上了謹小慎微的女人的鞋,試著走路,終於明白。


    她抬不起頭。


    他走不好路。


    夏顏的愛這一世磨滅了。


    陳牧洲的愧疚卻到達頂峰,失去腿後,知道再也沒有可能,迴不去了,絕望可悲地燃出無望的愛火,孤獨又寂靜地搖晃。


    命運真奇怪。


    夏顏想跟陳牧洲好好生活時,陳牧洲不懂。


    陳牧洲懂了,殘缺的身體卻再也沒有資格。


    陳牧洲頂住喪屍撕咬救夏顏,不是還債,而是因為除了這條命再也沒有可以給她的了,他不是被愧疚驅使,他欣然赴死,不再是苟活的殘廢,而是她眼中僅僅一瞥的英雄。


    他在她的眼淚中死去。


    帶著她贈予的一絲絲愛意,心滿意足。


    記憶歸記憶。


    情緒歸情緒。


    當記憶找迴情緒,陳牧洲像是在複活之後又複活了一次,最大的感受就是饑渴,肚子餓得發慌,喉嚨像有火在燒,前胸貼後背,眼前陣陣發黑。


    水。


    吃的。


    他衝進後廚,菜葉塞滿嘴巴,青稞大把地抓進去,整個人趴在水龍頭大口大口喝水。


    人們像看瘋子似的看著他。


    有人拿來體溫槍,懷疑他感染喪屍病毒,複活後一直低於正常體溫的陳牧洲此刻擁有了人類的36.5c。


    他跑到室外,大口大口喘氣,就像剛從墓地爬出。


    他不可抑製地朝大廳跑去,夏顏和林嘯野住在這棟樓其中一層。


    喉嚨被淚水堵塞。


    視線模糊又清晰,然後又模糊。


    他穿著廚房工作的衣服站在金碧輝煌的電梯門前,異樣的目光絡繹不絕,他擦幹臉,背過身,迴到廚房,臉上還有剛才瘋吃留下的麵粉。


    廚師長問他還要不要工作。


    陳牧洲點頭。


    工友說他有精神病,一驚一乍的。


    廚師長說誰還沒有精神病,發作是早晚的,能迴來就行。


    “幹活吧。”


    陳牧洲洗把臉,重新站到操作台前。


    他在光潔可鑒的電梯門前,看到自己的身影,一個邋遢瘋癲的小醜,和四周格格不入。


    這樣見麵有什麽用?


    除了厭惡的眼神,還能換來什麽?


    迴來吧,等到事情結束,他會有好形象站到她麵前。


    還不算晚,他們都還活著,而不是撕心裂肺,支離破碎躺在不同喪屍的胃裏。


    ……


    酒店房間。


    林嘯野往正在烹飪的牛排倒紅酒,動作一頓,摸向頸間的疤痕。


    “好燙。”


    夏顏的聲音從臥室傳來,欣喜異常,“哥哥,找到你能穿的衣服了!”


    “嗯。”


    林嘯野答應一聲。


    關火之後,發現托托正嚴肅地看著他,嘴皮略翻,像在示威。


    “皮癢。”林嘯野按住狗頭,頸間的熱意消失,托托立馬不齜牙,耷拉耳朵舔兒子似的舔他。


    林嘯野癢得笑起來。


    夏顏探出頭,先是嫌棄,然後又幽怨地說林嘯野和托托背著她偷情,林嘯野抱住狗挑釁地親了一口。


    夏顏聲音陡然升高,“好你個林嘯野,都不背著我了!”


    ……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貓眼裏的人是蔡翼城,夏顏打開門,蔡翼城神情憔悴,說有事跟夏顏商量,方便的話,進去談。


    夏顏搖頭。


    蔡翼城不自在地撇頭,仿佛憋了很大的火氣無處可發,咬牙切齒道:“我對你的女朋友不感興趣,對你……也不感興趣。我不歧視同性戀,隻是無法接受殺夫求榮的事,等找到甜甜,我會帶她走,希望你到時候不要阻撓,我是不會讓妹妹跟你這種人在一起的。”


    蔡翼城眼底青黑,皮膚暗沉。


    看得出來,幾天沒睡過好覺。


    夏顏奇怪道:“你之前不是還盼著他死,我變成寡婦?”


    蔡翼城義正辭嚴道:“他可以是戰死、被喪屍咬死、餓死、笨死、醜死……反正不能是你謀殺,你這樣的行徑和潘金蓮有什麽區別?我要是繼續跟你來往,豈不是成了西門慶?他雖然是軟飯男,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的手段,令我不齒,喜歡你根本是個錯誤,是我眼瞎,以後不要再提,我們就是陌路人!”


    “看看你的脖子……都是些什麽痕跡,荒淫無度!”


    “三天不出門,知道別人怎麽說你嗎?你不愛惜自己的名聲,也要愛惜身體。”


    ……


    “……算了,不關我的事,你愛怎樣怎樣吧,這個世界我反正是越來越搞不懂,亂成一團!頭疼,疼死了。”


    夏顏被噴得體無完膚,感受到了蔡甜甜挨訓的痛,眼睛不自覺變成鬥雞眼。


    不是沒法反駁,純粹是這哥的觀點正得發邪,全是槽點,年紀輕輕說話一把年紀,密集得像是被七大姑八大叔圍住,以至於發笑的勁頭忍過去後,就隻剩無語。


    中間的話她自動過濾,代價就是眼神呆滯,還有點鬥雞眼。


    蔡翼城憤怒道:“你這什麽態度,怎麽跟我妹一樣?!”


    夏顏身體一震,跟上晚自習被老師從後麵拍肩膀一樣。


    一道懶洋洋的男音從她身後傳來,“再罵我老婆一句試試?”


    “我跟夏顏說話有你插嘴的份?才幾天,老婆老婆的就叫上了,你們這些靠臉吃飯的寄生蟲,到底有沒有廉恥?”


    蔡翼城調轉矛頭,直指說話的人。


    金發美人更美了,綁著低低的斜馬尾,皮膚白得發光,傾國傾城的臉蛋透出淡淡的霸氣,身材堪稱完美,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太瘦,就是胸上沒有二兩肉,平坦得像從來沒有過,甚至比蔡翼城的胸肌還薄。


    靠,一個女的大白天不穿衣服。


    “他”樂意,蔡翼城還不樂意!


    高壯的男人急忙轉身,麵紅耳赤,要炸了。


    更炸裂的是金發美人竟然肆無忌憚光腳走過來,纖纖玉手按住他的肩膀,聲音透著寒意,“老子跟你說話呢。”


    寒意傳來。


    蔡翼城感受到危險,動也不敢動。


    夏顏飛快跑開,去拿衣服,但還是晚了一步。


    蔡翼城轉過來,視線顫巍巍往下,死一樣地凝住。


    夏顏啊地尖叫,土撥鼠附身,連跑帶跳過去給林嘯野穿上她翻箱倒櫃找到的絲綢開衫睡裙,雖然是女款,但是足夠長和寬鬆,酷酷的黑色豎條紋,就是男人穿也不違和。


    夏顏一顆顆係上扣子。


    林嘯野挑眉,似乎很喜歡夏顏炸毛的反應。


    夏顏狠狠捏他。


    林嘯野圈住人,對蔡翼城說道:“你前麵說得還有幾分道理,後麵純粹是情緒輸出,顏顏跟我滾床單是天經地義,三天三夜算什麽,在家裏,一天都不落,她跟你妹妹哪裏像了,那隻山雞是非主流,我家寶寶是天使,別碰瓷!”


    蔡翼城根本沒聽進去。


    許久,混亂散去。


    但震驚卻更加清晰,喃喃道:“怎麽會……比我大……”


    林嘯野挑眉,神情不變。


    夏顏一把拽進蔡翼城,責怪地看著林嘯野,好家夥,怎麽衣服都沒穿就去跟蔡翼城吵架,不會還想用逆天的手段氣死她吧。


    蔡翼城不可置信地看著一身睡裙卻霸氣肆意的金發美人。


    夏顏小聲道:“還沒介紹,蔡大哥,這是我先生,世界蛇的實際掌控人,林嘯野。”


    蔡翼城一言不發。


    準確地說,是反反複複地欲言又止。


    也不怪他。


    正常人哪能理解這對臥龍鳳雛的操作……還有這種赤裸裸的示威。


    夏顏泡茶跟蔡翼城解釋。


    林嘯野催促她先去吃牛排,要不然就喂狗,夏顏去了,林嘯野見縫插針地對蔡翼城說道:“怎麽,震驚了?告訴你,顏顏是不會被比我小的男人欺騙的。”


    夏顏端著牛排和飲料過來。


    她切好,和林嘯野同吃。


    蔡翼城吃飽來的,聞著竟然分泌口水,不知道怎麽迴事突然來了一句,“夏顏你做的菜太香了。”


    夏顏擺手,“林嘯野做的,我哪會。”


    林嘯野全程高冷,一副不屑跟蔡翼城說話的模樣。


    吃完飯,夏顏收拾盤子,順便把托托放到陽台曬太陽。


    高冷林嘯野又見縫插針地說:“我會做飯,你會嗎?”


    蔡翼城麵色鐵青。


    夏顏迴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林嘯野委屈道:“顏顏,他說我配不上你,說他的肌肉比我的大,說我是細狗……”


    夏顏忙道:“蔡大哥,話不能亂說,我家哥哥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再說,女生也不是誰都喜歡大塊頭……”


    蔡翼城一句話沒說。


    被林嘯野和夏顏混合雙打,打得麵色枯敗,心如死灰,總之就是很後悔,夏顏根本沒有殺夫,他卻那麽說她……細細想來,真的除了肌肉比林嘯野發達,再也沒有比他強的了,現在印象分還敗完了。


    好髒的手段。


    蔡翼城抱住頭。


    這個男人,臉是頂配也就罷了,那裏竟然也是,那麽瘦誰看得出來,他原本還有些勝算,現在……怎麽敢自取其辱?


    更不用說異能,他本人就是籠罩在所有異能者頭頂的陰影。


    在見到本尊前,蔡翼城對林嘯野其人的想象,不過是一個陰暗暴虐的男人,實際相見……沒想到這麽陰暗,這麽髒,簡直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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