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光不過屈指一彈。


    柳長歸待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他們坐著鷹迴了魔殿。


    喬迴舟和其他親王在宮門前等候他們,見二人下來,一個兩個都裝出一副訛人樣子,表情虛弱地跪下去。


    “恭迎王上迴宮。”


    華淵掃了一眼地上病歪歪的眾人,又轉迴了目光,卻也沒看向柳長歸。


    “今天心情不好,少裝。”


    他話音一落,喬迴舟便第一個手腳麻利地爬了起來,三個月不見,他甚至還吃胖了點,臉圓了一圈。


    “那我們就不打擾王了,告退,這就告退。”


    華淵從鼻間輕哼出一聲,背著手,率先邁步往主殿走。


    他這一天都沒看柳長歸,柳長歸倒是沒什麽想法,目光向上望去,打量著周圍的宮殿。


    飛簷峭壁,紅牆青磚。


    走著走著,前麵的華淵突然停下了步子。


    “怎麽了?”


    柳長歸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了一句。


    “你如果忘記了我怎麽辦?”


    華淵的眼神落在地麵上,這宮殿這麽大,人又這麽少,晚上烏漆麻黑的,沒有柳長歸陪著他,他都不知道要怎麽過。


    “那你就多提醒提醒我。”


    柳長歸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麽,不再給華淵畫“我不會忘記你”的餅,而是換了個說辭。


    “你迴去要重新開山立宗嗎?”


    他繼續往前走,卻換了個話題。


    “對,有些已經達成了因的‘果’,馬上就要成熟了。”


    “你知道的,長歸。”


    華淵看著魔窟內澄澈的天空,成王的責任讓他的周身也圍上了一絲威嚴感。


    “就算我們不去進犯,仍然會有一些人打著魔修的旗子去惹事。”


    在他們出遊期間,華淵已經收到了許多通報這件事的折子,大大小小不斷,喬迴舟對於大事不能完全做主,便飛書一封來問華淵的態度。


    華淵的意思很明確,是誰鬧的事,就去處決誰。


    “我隻能盡量派人去解決,畢竟我沒法出去。而外麵的具體情況,你也要當心。”


    華淵伸手,去撫他被風吹起的長發,柳長歸才看清他的雙眼包著淚,像一潭波動的湖水。


    “我會派人在…瑤山下開家書肆,你若還能記得,便去取我給你的信,我想你時便會給你寫。”


    他的聲音頓了頓,眼裏的淚終於落下來。


    “若是你不記得了也沒關係,沒關係的,我會一直等你。”


    “我隻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也不要忘記我。”


    柳長歸此時的神態卻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他的眼神仍然柔和,周身氣度卻有了極大的改變。


    而原本就經過一次類似事情的華淵,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不是他的柳長歸。


    他眉峰一淩,手中靈力聚合,下一瞬卻被柳長歸握住了手,十指相扣,相聚的靈力在柳長歸的手中消散。


    華淵睜大了眼。


    他們二人同為化神,柳長歸不可能這麽快就化解了他的攻擊。


    隻有一種可能,這個“柳長歸”,比他的修為要高得多得多。


    他目光上下一掃,張嘴要問你是誰,卻被柳長歸的另一隻手捂住了嘴巴。


    “噓。”


    柳長歸睫羽輕動,一層厚重的結界便隨心念落在了他們周身。


    “若渡過大劫,你我自會安然無恙。”


    “若祂無法度過,華淵,我要你以最慘烈的方式對待我。”


    華淵眸光顫動,在柳長歸手下掙紮著。


    大劫?


    什麽大劫,誰的大劫?


    他又是誰?


    是他還是她,亦或是祂?


    還有,什麽叫做最慘烈的方式,這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柳長歸湊近了華淵,對上他的雙目。


    華淵在裏麵看到了廣闊無垠的星海,和幾乎能令人窒息的孤寂。


    他安靜了下來。


    “這不是在同你商量,華淵。”


    “我是在告知你。”


    柳長歸鬆開了禁錮他的雙手,自雙腳開始逐漸化為一陣粉末,華淵的眸光閃動,知道他這是要被送出去了。


    他們簽的那份協議上,華淵偷偷烙上了天地契約。


    時間一到,柳長歸便會被帶離出去。


    而這個柳長歸卻不太在乎這些事情,他看向華淵,手指搓動,調換了二人剩餘的寶石。


    “如果那時你狠不下心,我會替你來做的。”


    柳長歸化作一片粉末,漸漸消失在了魔窟之內。


    “華淵,前路困難重重,你自己多加小心。”


    自此之後,魔窟內就徹底沒有柳長歸的任何氣息了。


    華淵跌坐在地,他掏出懷裏的那張紙,其上屬於柳長歸的氣息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怔了片刻,抱著那張單薄的紙,坐在宮路上嚎啕大哭。


    那張連血都未曾染透的紙,竟被他的淚打濕了。


    雲鏡中的畫麵早已消失,謝槿奚和柳長歸相顧無言。


    他們隻看到了華淵最後讓柳長歸不要忘記他的畫麵,後麵的事情,全都變成了一片黑暗,就連柳長歸自己對這段記憶也一無所知。


    “所以…師父,是你自己封印了記憶,還是你出了魔窟後就忘記了這些事?”


    柳長歸耷著眼皮,目光垂著,落在手中的茶杯上。


    他已經端了這杯茶很長時間了,茶水逐漸放涼,連熱氣都沒有冒。


    “忘了。”


    桌上白雲翻騰,隻浮現出這兩個字來。


    謝槿奚不解地看過去。


    “可你每次迴顧這段記憶,每次都不會記得嗎?”


    柳長歸的茶杯終於放下來。


    “每一次,隻有像這樣用雲鏡攤開我的記憶我才會想起來,每一次對我來說,這都是一段新的記憶。”


    可是。


    若按照柳長歸的這種說辭,他現在又怎麽能精準得描述出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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