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柳長歸!不要往鍋裏放活雞啊!你毛都沒拔!”


    在那個時候,華淵還不知何為禮崩樂壞。


    柳長歸說他還年輕,怎麽可能收了個比他還大的徒弟,天可憐見的,華淵才叫了師父沒幾年,又被剝奪了這個稱唿。


    華淵幹脆開始報複性地叫他全名。


    柳長歸。


    枝頭嫩嫩的柳,柔韌的枝條垂下來,隨風在湖麵中撩起漣漪,應該是個溫和的人才對。


    但他的絲絛被凍得梆硬,隻能讓人感受到一陣陣的寒冬,哪有柳枝飄蕩,生生不息的春色。


    所以華淵也時常覺得,柳長歸一點都不適合這個姓。


    他應該姓什麽,梅啊雪啊,一聽就能凍人三尺之類的。


    但姓這個東西吧,輕易也沒法改變,華淵就開始琢磨他的名字了。


    長歸,長歸。


    西望峨眉,長羨歸飛鶴。


    柳長歸又變成那副不愛搭理人的死樣子,多說幾句話能要他命似的,每每都給華淵氣夠嗆。


    華淵幹脆就仗著柳長歸沒記憶,成天到晚地煩他。


    但柳長歸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他也必須弄清楚。


    柳長歸死活不願意承認自己身上有什麽問題,強得跟華淵剛認識他的時候有的一拚。


    他沒法,但好在柳長歸留在這裏的紙筆記錄倒也多,華淵蔫壞地取了一張他曾經哄騙柳長歸寫的情詩來,往他麵前一遞,悄摸地觀察他的反應。


    自己的字自己總是認得的,柳長歸將紙張攤開,上麵墨跡纏綿地顯出一句詩來。


    “塵隨馬去,月逐舟行。”


    柳長歸看著這句詩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華淵一抱雙臂,也不知在得意什麽。


    “看吧?我可沒騙你,這是你寫給我的。”


    柳長歸眉頭一挑,還未做出些別的舉動,便聽見華淵懶散的聲音。


    他走過去將紙收起來,貼身放好。


    “你不用覺得不可置信,事實就是這樣。”


    但柳長歸就是不願意下山和華淵去看醫士,非說下山就是叛宗,華淵氣得不行,可他能怎麽樣,他還能把柳長歸打一頓不成?


    他實在沒法子,便讓柳長歸在瑤山上等著,他去其他宗門找找有沒有願意上門的醫士。


    柳長歸也不送他,沒什麽表情的眼斜過來一下,又很快收了迴去。


    “我同你不熟,沒必要去哪都向我報告。”


    華淵氣得牙癢癢,渾身帶著火氣快步下了山。


    他再待在這裏,恐怕要氣得把柳長歸生吞活剝了。


    想想也是有意思,原先是柳長歸時不時就要下山入世一趟,現在柳長歸卻成了那個在山上等待的人。


    柳長歸會像當時的他那樣也覺得寂寞嗎?會像他一樣翹首以待著下山的人每個歸來的日子嗎?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柳長歸會不會真的忘了他?


    華淵步子一頓,頭也不迴,走得更快了。


    這幾個問題他都不敢細想。


    華淵比誰都要更清楚柳長歸,與其說他不會寂寞,不如說柳長歸根本就是在享受寂寞。


    他享受一個人的漫長清修,享受流雲漫天,整個世界裏隻有修行的簡單生活。


    華淵對柳長歸而言,實在不是一個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人。


    他無比清楚這一點。


    或許就是因為清楚,華淵才更加惶恐。


    他步履沉重,一下山看著陌生的地界,竟不知該往哪裏去才好,陡生一股迷茫感。


    說是華淵在照顧柳長歸,柳長歸又何嚐沒有寵著華淵呢?


    他深吸一口氣,取出成卷的地圖,上麵密密麻麻全是柳長歸曾經做的標記。


    他選了個距離較近的宗門,先上門問了問。


    可惜華淵既沒有宗門弟子都有的證明身份的腰牌,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宗門出來的——柳長歸還未登記宗門就出了事。


    這麽一折騰,華淵連人家大門都進不去,更別提去請求人家借位醫士來了。


    他跑遍了附近的宗門,一扇門閉著,兩扇門閉著,所有門都閉著。


    天公不作美,又劈裏啪啦地下起雨來。


    天際鉛灰,雨絲如亂箭般傾瀉而下,仿佛連天空也對這世事頗感不忿。


    華淵對人的不耐煩情緒已經攀升到頂點,煩躁如同野草,在心頭瘋狂蔓延。


    他焦躁地踢開腳邊的一塊石頭,噗通一聲落入水坑之中,激起一圈圈漣漪,濺起四散的水花。


    他深吸一口氣,離開這座宗門的護宗大陣後,瞬移迴了瑤山山下。


    在這裏,雨滴似乎都落得慢了些,滂沱大雨變成了綿綿細雨,如同輕紗拂麵,生怕打擾了山間的一草一木,也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人。


    華淵上山的步子邁得很大,他迫不及待地想迴去和柳長歸抱怨,那些宗門老頑固讓他受了太多委屈,像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即將到達時,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緩了下來。


    現在的柳長歸早已不是那個會平靜地望過來聽他抱怨,還會給他靠靠肩膀的柳長歸了。


    華淵停下步子,看見柳長歸在雨下練劍,劍光如龍,穿梭於雨幕之間。


    他穿著淡藍色的長衫,與雨天的灰暗形成鮮明對比,手中黯星劍劃開雨滴,濺起細碎的雨珠。


    細雨如織,悄無聲息地擁抱著幽謐的瑤山,給這裏披上了一層朦朧的紗幔。


    他一襲素衣於這雨幕之中,宛若乘風踏雲而來的仙人,衣袂輕揚,與周遭輕霧細雨交織纏綿,難分彼此。


    雨珠沿著修長的葉緩緩滑落,與他手中長劍出鞘的寒光相映襯,劍尖輕旋,引得雨珠跳躍,隨劍勢起舞。


    他的劍法行雲流水,剛柔並濟。每一式每一劃,都在與風雨聲相和。


    清透的雨珠沿著劍脊滑落,帶走了劍尖的一抹寒意。


    華淵並未撐開結界,他開始嫉妒能落在柳長歸身上的雨,幹脆讓自己也被澆個透底,但柳長歸身上始終幹爽,他們從未淋過同一場雨,就好像烙在華淵記憶深處的,那隻從未與他貼近的手。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你的自作多情。


    華淵沉默地注視著,又好像在柳長歸身上尋找著什麽。


    那是他的過往,他的未來,還有他傾注的所有情感。


    當雨漸止,最後一滴雨自劍尖輕輕滑落,天地間也隨之靜默。


    柳長歸緩緩收劍入鞘,閉目沉思。


    華淵五指緊攥,扭頭離去。


    自作多情又如何?


    他能把柳長歸這塊堅冰焐熱第一次,就能焐熱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


    他隻要柳長歸,其他人哪怕死絕了,也跟他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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