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再三細看之下,桓邕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楚王敕令筆體為鳥篆,“子”字中間應有一點,而此令中的“著子速辦”的“子”字卻是中空無點。


    於是桓邕趕緊找出之前的舊文,攤開比對,這才發現:雖然筆跡幾乎是一模一樣,但從筆勢看出,這新到的敕文,明顯慢了很多,筆畫較粗,更加之這個“子”字,是絕無可能犯的筆畫錯誤,此為宋、衛等國的寫法。


    “哼!老佐啊老佐,用呢哋‘旁門佐道’嘅嘢就想唬吾,也太眙得起自己啦!”


    桓邕立即下令,讓箭樓停工並拆除,遣散所有應征民夫,派由官兵押逼一眾輕犯在押犯人來幹,並許以,拆完即可釋放迴家。


    這一來,這些犯人,幹得無比來勁:畢竟是破壞,要比建設起來容易太多;更何況,破壞,本就是他們的強項。不出一日,這個因訛而建的“箭樓”所在,就夷平如初。


    “放犯歸家”這一招,可是讓百姓們驚恐萬分:對於這些輕犯來說,禍害鄉裏,本就指望著關起來,能少製造一些麻煩;可這一次,他們因為“拆樓”反而立功提前釋放了,這群人帶給民間的恐慌,讓大家更是想盡快收拾行李,逃離這座戰火臨門的城。


    但是戰事之下,封城月旬,手無寸鐵的百姓,哪有活路可逃,隻能是在家苦熬,所有的能吃的,都快被吃完了,就連樹皮,都被啃光了,露出白慘慘的基底木質,隻能被砍倒點火,至少還能再取取暖。


    就算是百姓苦成這樣,桓邕派出的官兵還在不斷地要求他們送上烤好的餅子,當作軍糧。


    彭城,一片混亂,餓殍滿地,所有人,都隻希望戰事早點結束。


    很快,城中出現了“易子而食”的現象。


    消息傳到華喜和老佐耳裏,兩人充滿欣喜,眼看著,勝利有望了!


    桓邕可不這麽想,隻要他的城還在,這些子民,將來可以再生更多的孩子出來,現在死一兩個人,不算什麽。


    “報兄長!城中備箭已近用盡,僅能撐過十天!”


    來自桓邕弟弟的軍資告急,這才是真正讓他急的消息。


    如果沒有了箭,就等於赤手空拳地與對方打架了。


    “去查看一下,華喜那邊的情況!”


    桓邕弟弟派出的探兵趁夜把宋兵的情況也都摸了一個門清,匯報說,宋兵這邊的軍資,也不過能撐半個月的樣子了,雙方情況差不多。


    “如此,箭若不夠,速製火油、金池、銅彈,以備決戰!”


    桓邕弟弟知道,這個“金池”,就是各種人、畜有機肥的混合,這個又累又臭又燙又危險的活兒,他可是相當不願意幹,但又沒辦法,軍命已下,不備不行,隻好再征多一些民夫。


    按著與王丹的約定,等著與他會合,一直埋伏在“金池”原料運送隊伍中的渾夕,每天就這樣一身臭味地迴去,給藏在破廟裏的羊斟,帶迴一些幹餅、鹹菜什麽的。


    而這個加固“金池”的工作,讓他得以上了城樓,往巨大的轉軸銅鍋裏添著料,順便和工友們打聽著王丹的消息,也順便眺望了宋軍那邊的形勢。


    想那渾夕,一直是王丹的“流霞宮廷糕點”掌櫃,身上永遠都是香香的糕點味兒,如今每天都臭哄哄地迴去,不光是羊斟不願意吃他帶迴的幹餅,那上麵總有一股濃鬱的,揮之不去的異味兒,就算是他自己,也毫無食欲。


    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大圈,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光是渾夕,被關在獄中的王丹,也因為傷和饑餓,也瘦脫得不成人樣了。


    一直堅持到第七天,眼看城中的箭將近,而其他準備也差不多了,桓邕準備作最後一戰。


    他需要一個引子,一個人質,能讓宋兵餘眾都不顧一切全力攻城的理由。


    於是,王丹便被他想起來了。


    一看到他成這副樣子,桓邕就像是突發惻隱,命人把他一通好洗,還特地找來了他最喜歡的紅色絲袍讓他穿上,請到了城樓之上。


    重傷之下的王丹,就算沒有任何械具,都不能自己行走,更何況在這錦袍之下,加粗加重的腳鐐,在他更衣之後,又重新被戴上。


    城上,已設好了一桌盛宴,桓邕早都坐在那裏,等人把王丹抬上來。


    “來來來,丹兄,愚弟特為你,準備著呢哋酒菜,毋需客氣,今日天色甚好,城上風光無限,吾兄弟二人,要好好食,好好眙,好好傾偈!丹兄這幾日受苦啦!來,敬丹兄!飲勝!”


    桓邕首先舉杯,兩眼細眯成一條線,一副很是無辜且無恥的樣子,熱情相邀。


    “好!飲!”


    王丹雖已虛弱不堪,卻並不在此時逞強,眼前的美食美酒,戰勝了一切“意氣”上的事,顫抖著,把眼前的這杯,緩慢飲下。


    “唉,呢就咁嘛!來來,有酒無肉,豈成體統?來,食多條鴨肶!今朝咁咁斬著嘅,係好新鮮哦!”


    酒肉一加持,王丹精神頭立即來了,也顧不上答話,隻是一通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猛吃猛喝起來。


    “慢慢食,勿噎著自己啊!哈哈哈哈……”


    桓邕欣賞著王丹的狼狽樣,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民夫一邊扛著“金池”原料筐,一邊恨恨地盯著桓邕因為狂笑,而張開的大嘴。


    此人正是渾夕。


    他所不知道的是,與他一起工作的這些民夫中的十幾個,都是有著同樣的“恨”意濃濃,但都在隱忍待令。


    沒錯,他們就是老佐派出的第三支繞遠而潛入的宋兵,在箭樓起哄任務失敗之後,又一起潛伏下來,找機會接近桓邕。


    但還有一個小人,也偷偷潛上了城樓,誰都沒有發現:他就是趁夜偷偷跟著渾夕出來的羊斟,被美食吸引,正在偷吃之時,發現有人來了,一急就躲到了桌下,一聲也不敢吭。


    直到看到桓邕那雙厚厚的鑲嵌著華美花紋的氈裏皮質軍靴,和戴著重鐐的王丹所穿的布鞋,先後一左一右地探了進來,他才知道:父親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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