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卻垂下眼簾,說道:“額娘不必哄我,何來做得好,皇阿瑪必定心裏發笑,笑我連家中幾個女人都管不好,往後更不會將朝廷大事,交付給兒子了。”


    德妃問:“四阿哥是急著要上朝參與政事了?”


    胤禛不隱瞞心思:“是,額娘,我不想總在值房為皇阿瑪處理奏折和信函,又不能看他們寫了什麽,每日不過歸類整理。”


    德妃笑道:“每日歸類整理,四阿哥心裏可有數?之後上朝聽事,可有在心裏計算過,哪裏來的奏折皇上急著要處置,何處的官員最愛給你皇阿瑪寫信,何處又是懶懶的,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動靜。”


    胤禛不禁語塞,臉上也紅了。


    德妃又道:“各省府州廳縣,每一處每一級官員,你心中可有數,可有將他們的地方、人和所奏之事對起來?”


    胤禛心虛不已:“額娘,我錯了……”


    德妃笑道:“錯也沒錯,年輕人若沒些衝勁野心,你皇阿瑪才要著急呢,別的不敢說,這一點,額娘篤信皇阿瑪不會怪你。”


    “可是……”


    “你家裏的事,至少眼下,皇阿瑪和額娘都還替你盯著,不是不放心你和毓溪,是怕了外頭那些豺狼虎豹。”


    胤禛欠身道:“兒子豈能誤會,額娘不必顧慮,有您和皇阿瑪盯著,兒子和媳婦才安心。”


    德妃說:“其實宋格格的孩子在腹中已不足,李氏雖作惡,可並非真正害死那孩子的兇手,李氏那點手腕,毓溪都能察覺的事,難道額娘不知道嗎?”


    胤禛吃驚不已,呆呆地看著母親。


    德妃道:“說來對不起你,是皇阿瑪說,孩子若能活下來,不論殘缺疾病,都抱進宮裏來養,但若活不下來,算上李氏的罪過,對你們夫妻,對李氏宋氏,都是一道坎。皇後娘娘之殤,於你雖是莫大痛楚,除此之外,終究是順風順水的長大,不曾經曆過什麽坎坷,毓溪亦如是。不論是誰,成長都有代價,毓溪她能因此開悟,終於想明白一些事,而你也處置得不賴,那孩子來人世一遭,就是給阿瑪和嫡母送恩惠的吧。”


    胤禛隻覺得心裏沉重,一時說不出話來。


    德妃問:“往後,你要徹底丟開側福晉嗎?”


    胤禛僵硬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早就與她好了,不為別的,就為了兒子和毓溪的體麵。宋格格和孩子的事,鬧得外頭也知道,若自此撂下側福晉,也就坐實了我們夫妻治家不嚴,讓側福晉為爭大阿哥而下毒手,她還是皇阿瑪選的人,兒子……兒子丟不起這個人。”


    德妃心疼地看著孩子:“那就當兩清了吧,原本納了她與宋氏,就是為了子嗣,額娘同為女子,本不該說如此殘忍無情的話,更不該強行將念佟抱給毓溪撫養。但身在帝王家,咱們母子,你和你的妻妾孩子們,都不得不體麵地活著,如此,就抵消了吧。”


    胤禛答應:“額娘,兒子明白,毓溪也能明白。”


    德妃見出來有些時候,擔心皇帝找她,便與兒子約定下迴母子倆再好好說話,最後又說了一句:“你能主動應付李文燁,皇阿瑪很是讚許,誇你就是誇你,難道額娘假傳聖旨?”


    (


    胤禛這才笑了,年輕孩子的精神又迴到眼睛裏,有了得到誇讚的歡喜。


    母子倆別過,德妃看了會兒兒子的背影,才迴到寢殿,皇帝卻安逸地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耐心等待。


    德妃退出來,問梁總管皇上迴乾清宮的時辰,之後便帶著宮人往茶水房去,好讓皇帝醒來喝一口好茶。


    而永和宮賜的茶葉,隔天上午,就被毓溪用來招待李氏夫婦,更是趁著胤禛還未迴來,允許李氏夫婦到西苑與側福晉單獨相聚。


    西苑外早已打掃幹淨,宋格格身份低微,本是連會客的資格也沒有,李氏夫婦自然也不打算見她,昨天四阿哥那一聲聲“宋格格”,就已經把他嚇壞了。


    側福晉哪裏知道四阿哥已經給父親敲過警鍾,歡歡喜喜地將他們迎進門,可待一家人坐定,說起這些年的境遇,提到大格格一落地就被抱走,她至今就沒見過幾迴,側福晉忍不住還是哭了。


    李夫人心疼女兒,想要安慰些什麽,卻被丈夫攔下,李文燁說道:“大格格成了正室嫡女,將來婚嫁的前途就高人一等,這是大格格的福氣,側福晉要看開些。”


    “爹……”李氏含淚看著父親,“您怎麽、你怎麽幫外人說話,這是個女兒您這麽說,我若生了個兒子,生了大阿哥被抱走,您也這麽想嗎?”


    李文燁點頭:“若是大阿哥,將來有好前程,不會少了你這個生母的福氣。”


    側福晉覺著不對勁,漸漸心虛起來,想著該如何問父親,是不是在哪兒聽說了什麽。


    李文燁卻先開口了,說道:“你娘和我,一輩子老老實實,我做官勤懇得了福報,是皇恩浩蕩,往後更要勤勉愛民,才對得起頭頂上的烏紗帽。”


    “爹?您、您在說什麽?”


    “但我能耐有限,你母親也有了年紀,往後我們夫婦隻盼含飴弄孫,和你兄弟一家安生度日。”李文燁起身來,竟是向女兒欠身道,“我們夫婦是靠不住的,將來是福是禍,都請側福晉能惜福避禍,各自珍重。”


    “爹,你、你是不是……”側福晉眼眸猩紅,痛苦地問,“你見過四阿哥了嗎,還是烏拉那拉氏對你說什麽了,他們恐嚇你了嗎,爹?”


    李文燁淡淡地說:“這是為父的肺腑之言,天家水深,還望側福晉不要輕易試探深淺,反誤了性命,折了福氣。”


    西苑的牆,隔不住側福晉痛苦的哭聲,哪怕一瞬而過,她很快就捂住了嘴,也能叫人聽得清楚,並迅速稟告到毓溪的跟前。


    自然平日裏,毓溪才不稀罕打聽西苑裏說些什麽,實在是有外眷登門,她不得不謹慎些,沒想到難得見父母,竟讓側福晉那麽痛苦。


    屏退下人後,青蓮輕聲道:“四阿哥昨日單獨見了李大人,想必是敲打了什麽,李大人今日來,就和閨女攤牌了。”


    毓溪輕輕一歎:“她若沒些惡念,何至於此,我可憐她,還不如心疼宋格格那孩子。”


    青蓮說:“側福晉在京中沒倚仗,大人一家若往後也不亂插手,她為求自保,想必不會再亂來了。”


    毓溪都不在乎,反倒是吩咐:“午宴的菜色,一樣都給宋格格送一份,別委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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