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盎這個人呐~”


    “嘖;”


    “怎麽說呢······”


    甘泉宮,溫泉池。


    剛泡過溫泉的天子啟,正舒坦的躺在池邊的躺椅上,稍側過頭;


    劉勝則是坐在池邊,將腳泡在溫泉裏,滿是遲疑的撇了撇嘴,又自顧自搖了搖頭。


    “這麽說吧。”


    “——老師曾說過:袁盎這個人,辦事的能力很強;”


    “無論是什麽事,隻要交到袁盎手裏,就總是能得到很妥善的處置。”


    “但這,是由於袁盎這個人,幾乎什麽朋友都交、什麽人都認識的緣故;”


    “袁盎無論到了哪裏、到了什麽人麵前,都總是會有人給袁盎顏麵,盡量配合袁盎。”


    “這樣的人······”


    “嘖,兒臣說不好。”


    “就是覺得~~”


    “嗯~~~”


    “——袁盎,不大像是個朝臣。”


    “反倒像個俠客?”


    滿是遲疑的一番話語,隻惹得天子啟一陣輕笑搖頭。


    側過身,接過賈夫人遞來的水碗,一邊品味著溫蜜水,一邊繼續問道:“那袁盎這樣的人,該怎麽任用呢?”


    “什麽職務,能讓袁盎的才能,全部發揮出來呢?”


    聞言,劉勝思慮再三,終還是搖了搖頭。


    “兒臣不知道。”


    “兒臣隻是覺得,袁盎到處欠下的人情債,或許會讓他在擔任某一職務時,遇到‘不得不還人情’的情況;”


    “這就很可能會讓袁盎,動用自己的職權,來償還欠下的人情。”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無論是什麽樣的職務,都不應該交到袁盎的手中······”


    “——對咯~”


    耐心的聽完劉勝的見解,便見天子啟滿是欣慰的從躺椅上坐起身;


    麵帶讚可的笑著點下頭,還不忘對劉勝又咧嘴一笑。


    “這,就是過去這麽多年來,朕為什麽始終不讓袁盎,長期擔任某一職務的原因。”


    “袁盎故交遍地,友朋遍天下;”


    “有事需要袁盎處理時,這些人,自然能為袁盎帶來許多便宜;”


    “可一旦袁盎出任要職,這些‘朋友’,就會成為袁盎無法拒絕的蛀蟲。”


    “——如果袁盎做了廷尉,這些人就會求他赦免親友;”


    “——如果袁盎做了少府,這些人就會求他,好將少府的財貨據為己有;”


    “無論是什麽樣的職務,隻要袁盎坐上去,並擁有了權力,就總會有人找上他,逼得他不得不以權謀私。”


    “所以,過去這些年,無論是先帝還是朕,都沒有將袁盎任命為重臣。”


    “隻有在發生急需解決的事時,才會將袁盎臨時任命為某職,然後讓袁盎去解決這件事。”


    “事情解決之後,再將袁盎的職務罷免,給個中大夫、太中大夫之類的虛銜。”


    “嗬······”


    “——為了這件事,母後,也沒少發牢騷······”


    搖頭苦笑著,將手中水碗放在身旁,從躺椅上站起身;


    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再舒坦的長唿一口氣,天子啟才再次側低下頭,看向池邊,正低頭泡腳的劉勝。


    稍一思慮,便走上前,在劉勝身側坐下來,也學著劉勝的模樣,在池邊泡起了腳。


    “呃~~~”


    “舒坦;”


    “算下來,也有年頭沒來甘泉了······”


    天子啟滿是享受的語調,卻隻惹得劉勝百無聊賴的低下頭;


    一邊擺動的腳,一邊不忘本能的嘀咕道:“明明是每年夏天都來······”


    “去年,還是帶著王美人一起來的······”


    被劉勝又雙叒叕一次拆穿,天子啟卻早已麻木,隻麵不改色的抬起頭,在劉勝後腦勺上輕輕一拍。


    “——朕還在你跟前呢~”


    “臭小子······”


    “也不知道背著點朕······”


    父子二人一番‘友好’的互動,也惹得一旁的賈夫人連連點下頭。


    噙著溫和的微笑,在那躺椅上坐下身,看著父子二人泡腳的背影,就這麽含笑發起了呆。


    ——甘泉宮,賈夫人當然來過。


    尤其是生下長子劉彭祖之後的那幾年,每年陪天子啟來甘泉宮的,就都是賈夫人。


    但在賈夫人的印象裏,眼前這個畫麵,讓賈夫人這一生當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些許‘家庭’的味道。


    當然,比起尋常農戶的酸甜苦辣,眼前這一幕並不算什麽。


    但對於賈夫人、對於眼前這對出身皇家的父子而言,這樣溫情的場景,卻也堪稱‘彌足珍貴’······


    “陛下。”


    靜默中,一聲低沉的唿稟聲,惹得一家三口齊齊側目;


    待看清來看,是新晉中尉:郅都,賈夫人便下意識從躺椅上站起身。


    片刻之後,見劉勝也作勢從池邊站起,天子啟才終於開口道:“小混賬留下;”


    下意識道出一語,便見天子啟又稍側過身,望向身後,同樣作勢要離去的賈夫人。


    “賈姬······”


    “也留下吧。”


    “多聽聽這些事;”


    “往後,有用得到的時候。”


    淡然一語,終是讓賈夫人稍安下心,也沒忘將求助的目光,撒向天子啟身旁的兒子劉勝。


    待劉勝也輕輕點下頭,賈夫人才強忍著心中不安,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身來。


    片刻之後,天子啟、劉勝父子也從池邊站起身,天子啟坐迴躺椅子上,劉勝則來到賈夫人身側,溫笑著拍了拍母親的後背。


    “早晚有這一天的······”


    “嗯?”


    劉勝溫和的語調從身後傳來,也終是讓賈夫人長唿一口氣。


    將手伸到肩膀處,輕輕拉住劉勝的手,這才強自鎮定的側過身,望向不遠處,同樣已經在天子啟身側坐下身的郅都。


    而郅都口中道出的第一句話,便讓賈夫人才剛平靜下來的心,瞬間感到不安了起來······


    “栗姬,已經送進長樂了,由北軍禁卒親自看管;”


    “那件事,是栗姬的兄長栗賁在幕後指示,栗賁已經在獄中畏罪自盡。”


    “受栗賁指使的遊俠季心······”


    “——臣晚了一步,讓他逃走了。”


    說出最後一句‘讓他逃走了’,郅都便麵帶羞愧的低下頭去;


    而在郅都身前,癱靠在躺椅上的天子啟,也是瞬間就換上了‘工作專用表情’,雖仍身穿著休閑的單袍,麵色卻是瞬間嚴肅了起來。


    “季心,一介賊寇而已,不足為慮;”


    “倒是栗賁麽······”


    “——就沒受人指使?”


    “朕認識的栗賁,應該沒這個腦子才對?”


    輕聲一問,隻引得郅都沉沉點下頭。


    “那件事,是栗賁親自登門,和季心商談的。”


    “但栗府的下人說:在栗賁去找季心之前,曾有人登門找過栗賁;”


    “隻是這個人是誰,臣實在是查不到。”


    “——想來,應該是給栗賁出主意的那個人,派去找栗賁的卒子;”


    “而現在,季心不知去向,栗賁也死在了中尉暗牢,那卒子,怕也已是······”


    聽出郅都話中身影,天子啟隻又是點點頭;


    沉默片刻,便稍側過身,對劉勝一招手。


    “過來;”


    “到朕身邊來。”


    天子老爹有令,劉勝自也隻能再安撫一下母親,而後便走上前。


    又見天子啟輕輕一揮手,示意劉勝在另一側坐下身來;


    這一側,劉勝剛要坐下身,天子啟的目光,卻已望向了那一側的郅都。


    “朝堂呢?”


    “朝中百官,是個什麽反應?”


    “功侯元勳當中,有沒有人牽扯進去?”


    聽聞此問,郅都隻又是稍一頷首。


    “禦史大夫陶青,似乎想要做些什麽,但在內史晁錯登門,喝罵一通之後,便偃旗息鼓。”


    “內史晁錯、廷尉張歐、太仆劉舍、少府蕭勝,都已經明白了陛下的心意,正在等待陛下的指示。”


    “典客公孫混邪、衛尉直不疑,都決定置身事外,專注於本職,不插手這件事。”


    “倒是袁盎······”


    話說一半,郅都便悄然止住話頭,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天子啟,又稍看了眼一旁的劉勝;


    見郅都這般架勢,天子啟本還沒當迴事,隻淡然道:“接著說;”


    “袁盎怎麽了?”


    卻見郅都聞言,麵上頓時湧上一抹遲疑之色;


    思慮片刻,才意味深長的看向天子啟:“關外,似乎是來了人······”


    此言一出,天子啟麵色稍一變;


    不等劉勝反應過來,又趕忙輕咳兩聲,對郅都一陣使眼色。


    “嗯~”


    “朕知道了。”


    “還有呢?”


    “都還有什麽人,牽扯進這件事裏了?”


    見天子啟終於反應了過來,郅都這場長鬆一口氣,順著話頭就接了下去。


    “朝中公卿,沒有人牽扯進這件事。”


    “倒是太子宮中,似是有不少屬官,為皇長子感到······”


    “——不忿?”


    “或者應該說,是不甘······”


    輕聲說著,郅都也不由稍抬起眼皮,小心打量起天子啟的神情變化。


    而在天子啟另一側,聽到君臣二人這一番沒頭沒尾的問答,劉勝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憑借郅都最後這句話中,提到的‘皇長子’三個字,而隱約明白了些什麽。


    至於天子啟,則是在郅都的匯報結束之後,陷入了一陣漫長的呆愣之中;


    足足過了數十息,天子啟才嗤笑一聲,又冷笑著昂起頭,將後腦靠在了躺椅的後背之上。


    “嗬······”


    “太子宮屬官······”


    “朕還沒冊立太子,太子宮的屬官,就都提前認了主啊~”


    “嘿;”


    “嘿嘿······”


    滿是譏諷的嘿笑聲,隻引得郅都、劉勝二人下意識低下頭去;


    便是不遠處的賈夫人,也是不安的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劉勝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擔憂。


    良久,天子啟才停止了怪笑,稍唿一口氣,便將上本身坐直。


    “太子宮的屬官,凡是和皇長子牽扯上關係的,都處理掉。”


    “——就算沒有牽連的,也都清退!”


    “令少府另外選一批屬官,充入太子宮。”


    “這件事,要盡快。”


    沉聲做下吩咐,待郅都起身一拱手,天子啟便又將身子側向另一邊,也正要站起身的劉勝。


    “給你留門功課。”


    “——迴去之後,好好琢磨琢磨:郅都剛才跟我說的事,究竟是什麽事。”


    “這件事,朕應該如何處理,要小心哪些環節,又有什麽人,需要格外關注?”


    “琢磨清楚了,到寢殿去尋朕。”


    稍有些嚴肅的布下‘功課’,天子啟才終是站起身,重新帶上了那抹輕鬆地笑容。


    “好了;”


    “帶你母親,再去泡泡溫泉吧。”


    “——難得來一次甘泉,迴了長安,可就泡不到了······”


    聽出天子啟是有意支開自己,劉勝自也不疑有他;


    輕輕點下頭,便虛攙著母親,朝不遠處的行宮走去。


    “還泡個屁啊······”


    “都泡了一天了,皮都要泡脫了······”


    “——小點聲!”


    “——讓陛下聽去,又要打你板子!”


    母親二人交頭接耳的離去,天子啟,則隻麵帶微笑的駐足原地,目送母子二人離去;


    待母子二人遠去,天子啟的麵色‘唰’的一邊,眨眼的功夫,便帶上了一抹狠厲!


    “那混賬在,你提關外做什麽?!”


    強壓下聲線,發出一聲躁怒的低吼,天子啟仍不忘下意識側過身,看向母子二人離去的方向;


    確定母子二人走遠,天子啟才將惱怒的目光,撒向身前的郅都。


    “臣、臣也不想說來著······”


    “可陛下······”


    欲言又止的嘟囔幾個字,郅都終還是放棄了辯解,認命似的跪地一拱手。


    “臣,知罪······”


    “哼!”


    冷哼一聲,又憤憤不平的坐迴躺椅上,將身子砸在靠背上,天子啟才餘怒未消的問道:“現在說!”


    “袁盎怎麽了?!”


    被天子啟這莫名其妙的怒火一嚇,郅都的麵容之上,也立刻帶上了滿滿的委屈。


    但畢竟是配合多年的上下級,稍調整片刻,郅都便將心態調整了過來;


    稍一措辭,又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在起身上前,附耳於天子啟身側;


    “梁王那邊,已經有動作了;”


    “派來的第一批人,已經進了長安城。”


    “隻是袁盎那邊,稍微出了點紕漏······”


    “——什麽紕漏?”


    聽郅都說起正事,天子啟也稍斂去麵上怒容,眉頭卻也立時皺起。


    便見郅都繼續低聲說道:“梁王派去刺殺袁盎的刺客,並沒有動手;”


    “非但沒有動手,還將自己的來曆告訴了袁盎。”


    “眼下,袁盎有了防備,隻怕是······”


    恰到好處的止住話頭,郅都這才直起身,又低著頭後退一步,將手扶在腹前,靜靜等候起了天子啟的指示。


    而在郅都這一番稟告之後,天子啟的麵上神容,也確實如郅都所預料的那樣,頓時有些陰晴不定了起來。


    “刺客不行刺,反而主動暴露目的?”


    “還提前給袁盎示警?”


    “為什麽?!”


    “——就因為他袁盎,到處和三教九流交朋友?”


    滿是譏諷的一問,卻惹得郅都緩緩點下頭;


    而天子啟的麵容,也隨著郅都點下頭,而徹底黑了下去······


    “對袁盎,朕本還懷有愧意······”


    “但如此看來,袁盎······”


    “——果真該死啊·········”


    陰森的呢喃聲,隻惹得郅都再將頭低下去些。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試探著開口道:“既然有了防備,那袁盎,恐怕不會被刺死了;”


    “可陛下先前說,這次的事,必須得死一個人······”


    郅都試探一問,卻是讓天子啟滿是煩悶的抿緊嘴唇,麵色陰鬱的將上身往後一仰;


    依靠在椅背上,下意識前後搖晃著躺椅,天子啟的麵上神容,卻是愈發陰沉了起來。


    “本想著,袁盎又是九卿,又是太後的座上賓;”


    “死個袁盎,當足以讓太後死心······”


    “嗯······”


    神情陰鬱的坐在躺椅上,下意識抬起手,輕輕捋起頜下的短虛,天子啟深邃的目光中,開始逐漸閃過點點精光。


    而郅都則躬身立於一旁,靜靜等候起天子啟的最終指示。


    大約一炷香之後,天子啟才從思緒中迴過神。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天子啟方才還遍布陰雲的麵容之上,便已隻剩一切盡在掌控的絕對自信。


    “關外來的‘客人’,派人盯緊些;”


    “可以放入城門,但絕對不能放入宮門。”


    “袁盎那邊,也不必刻意做什麽。”


    “——時刻盯緊那些‘客人’,在他們出手之前,絕對不要有其他任何動作!”


    “隻要死了第一個人,就立刻出手,全部拿下!”


    “務必要留活口!”


    “絕對絕對,絕對不要鬧出第二條人命······”


    天子啟低沉的話語聲,自是讓郅都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待天子啟重新癱迴椅背上,對自己擺擺手,郅都才終是稍待疑慮的上前一步,輕聲問道:“那,該死的······”


    “還是袁盎?”


    莫名其妙的一問,卻隻引的天子啟意味深長的一笑,叫頭朝另一側一別,再怪笑著閉上雙眼。


    “如果是袁盎,那當然最好不過;”


    “可若是袁盎大難不死······”


    “嘿······”


    “那,就隻能看運氣了~”


    ···


    “對了;”


    “晁錯和陶青那邊,你還是稍微盯著些。”


    “——朕那個弟弟啊~”


    “——隻怕,是已經瘋魔嘍~~~”


    最後再道出一語,天子啟再一擺手,旋即便背過身去;


    待郅都離開,側躺在躺椅上的天子啟,臉上才終於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會是誰呢······”


    “究竟,會是誰呢·········”


    狀態有點萎靡,又不想影響質量,所以反複刪改,才磨磨唧唧碼出來了今天這兩張。


    今天就到這裏吧,趁著周末,我也稍微休息一下,下去散散步啥的。(連著一個星期沒出門,不是碼字就是吃飯睡覺,我都要悶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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