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憂慮的走出長樂宮,看著宮門外的章台街上,三三兩兩走過的人群,申屠嘉的心,可謂是沉入深淵。


    申屠嘉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白發人送黑發人,居然能有那麽大的破壞性!


    短短半年前,申屠嘉還曾因當庭斥責晁錯,而得到太皇太後薄氏賜下的十斤黃金,以及一匹布;


    申屠嘉清楚地記得,在當時,薄太後雖已滿頭華發,整日裏也病殃殃的,但言談舉止間,也還是生機勃勃,讓人根本想不起這位老太後,已經年近七十。


    就好像隻要有先皇劉恆在身邊,那所有的困難,都難不倒這位飽經滄桑,曆經歲月蹉跎的老太後。


    但今天,當申屠嘉再次入宮朝見時,卻再也無法從太皇太後薄氏的目光中,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生氣。


    ——哀,莫大於心死;


    先皇劉恆的駕崩,將薄太後心中的最後一絲求生之念擊碎;


    薄太後,已經坦然等候起了死亡的到來······


    “唉······”


    “先皇殯天才半年,一切,就都變了······”


    “晁錯······”


    “晁錯·········”


    看著自家主人走出宮門,卻並沒有來到馬車邊,而是將雙手背負於身後,對著宮外的街道唉聲歎氣起來,老管家的麵容之上,也不由湧上一抹哀愁;


    但很快,一個人影的出現,就讓老管家的麵容之上,生出了些許期翼。


    “丞相別來無恙否?”


    爽朗的唿喊聲在宮門處響起,惹得申屠嘉下意識迴過頭;


    待看清那人的麵龐,申屠嘉的眉宇間,也稍帶上了一抹久違的和氣。


    “袁大夫。”


    噙笑一拱手,卻是引得那男子小跑上前,又爽朗一笑,對申屠嘉擺了擺手。


    “丞相可萬莫再以‘大夫’相稱了;”


    “鄙人,已然被陛下奪去官爵,如今不過一介白身······”


    聞袁盎此言,申屠嘉搖頭一笑,旋即半帶調侃,半帶深意的昂起頭,朝袁盎剛走出的長樂宮宮門一昂首。


    “老夫做丞相雖然並不久,但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二千石的郡守;”


    “自有漢以來,四五十年時間裏,老夫卻從不見有‘白身’的人,能自由出入長樂宮?”


    聽出申屠嘉話裏的深意,袁盎也隻自嘲的笑了笑,一邊陪著申屠嘉往前走,一邊說道:“不過是太後仁慈,可憐鄙人罷了······”


    見袁盎不願多說,申屠嘉也不細問,卻也暗自猜測起今天,袁盎入宮的意圖來。


    不片刻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不遠處,申屠嘉那輛無比破舊的馬車前;


    不等申屠嘉開口,袁盎便笑意盈盈的對申屠嘉再一拜。


    “如果丞相不嫌棄鄙人的身份,希望可以和丞相同車而行。”


    ·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章台街上,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木轍摩擦聲。


    申屠嘉的注意力,卻是全然被眼前的男子所吸引。


    相比起已經年過七十的申屠嘉,袁盎無論是實際年齡還是外貌,都顯得年輕了不少;


    端正的麵容,溫文爾雅的氣質,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書卷氣,以及言談間,那令人時刻感到愉悅的豪爽,任誰見了這樣一個人,都會認不出誇一句:真美!


    但很顯然,今日的申屠嘉,並沒有欣賞袁盎‘美貌’的興趣。


    “中大夫今日入宮,應該不是陪太後閑聊吧?”


    見申屠嘉如此直白的提問,袁盎稍一詫異,便也溫笑著朝申屠嘉一拱手。


    “和丞相同乘,一來,是為了感謝丞相的救命之恩。”


    “——晁錯小人讒言蠱惑陛下,如果不是丞相仗義執言,鄙人現在,恐怕也沒辦法坐在丞相的馬車裏。”


    雲淡風輕的一聲拜謝,袁盎便也稍斂去麵上笑容,眉宇間,也不由帶上了陣陣嚴肅。


    “至於今天,到長樂宮朝見太後,一者,也還是為了感謝太後救命之恩;”


    “二者······”


    意有所指的止住話頭,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看申屠嘉,袁盎便將身子坐正了些。


    “對於晁錯的事,丞相是什麽打算?”


    “難道要就此放任不管,任由晁錯讒言蠱惑,讓陛下犯下大錯,將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廟社稷,推到萬劫不複的境地嗎?”


    此言一出,果然不出袁盎所料,申屠嘉的麵容之上,也立時湧上了一抹慍怒。


    原本萎靡的氣質中,也頓時多出了一陣不知由來的底氣。


    “我本隻是個兵卒,憑借著能拉開強弓硬弩的本領,才被太祖高皇帝看重;之後又以攻打項羽、黥布的功勞,被任命為都尉。”


    “到太宗孝文皇帝繼位之後,我才僥幸得到了關內侯的爵位;在北平侯辭官迴家後,又僥幸成為了丞相。”


    “對於現在獲得的地位和權力,我非常惶恐,但對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恩情,我卻一刻都不敢或忘。”


    聽聞申屠嘉此言,袁盎隻沉沉一點頭,而後便見上半身一前傾,滿是嚴肅的伸出手,在申屠嘉的大腿上猛地一拍!


    “丞相不敢忘記太宗孝文皇帝的恩情,鄙人也同樣不敢忘!”


    “所以今天入宮,是為了勸說太後召晁錯入宮,令那晁錯打消削藩的念頭!”


    隻此一語,便惹得申屠嘉麵色一急:“如何?!”


    “太後,可答允了?”


    急不可耐的一問,卻惹得袁盎麵色陰沉的搖了搖頭。


    “太後說,對於削藩的事,陛下心意已決;太後身為母親,也不便多勸······”


    此言一出,不大的車廂之內,便響起申屠嘉那極具辨識度的粗重歎息聲。


    “果然是這樣······”


    “太後不願出麵,太皇太後又病重,陛下更是對晁錯聽之任之······”


    “唉~~~”


    滿是落寞的搖頭歎息著,申屠嘉的心,也早已被一層僵硬的冰所包裹。


    在申屠嘉看來,天子劉啟如今已是走火入魔,唯一能阻止劉啟的,就隻剩下太皇太後、太後二人。


    如果兩位太後都不願意出麵,即便申屠嘉再如何,也根本無法阻止劉啟。


    ——即便申屠嘉身為丞相,也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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