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張便簽是鵝黃色的,壓線平整,疊得最整齊方正,薛寶添猶豫了一下,緩緩展開。


    閻野的筆記,他寫的“薛寶添”。


    靠近爐火,名字逐漸清晰,指尖緩緩滑過字跡,每一筆的起承與轉合,都像是在心尖刻下血淋淋的一刀,無以名狀的悲涼不知從何而起,卻不開、逃不脫,禁錮著整個身體,連唿吸都是清淺破碎的,無法逃離。


    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感覺,薛寶添自嘲一笑,也他媽不過如此,又死不了人。


    斂起便簽,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字,薛寶添提起了水壺。


    爐火不算旺,正好添一把柴,輕飄飄的張紙懸在爐子上,一鬆手,落了下去。


    火舌輕輕舔噬著紙張的邊緣,過火之處逐漸卷曲,猶如死亡前的最後掙紮,伴隨著爐火的劈啪聲,那些名字,那些留戀,連同薛寶添短暫的初戀,都化成了一片灰燼……


    山裏的夜很漫長,不知過了多久,薛寶添終於昏昏欲睡,恍惚的夢中似乎有人在耳邊放著廣播喇叭,一遍遍攪擾著來之不易的夢鄉。


    下意識向聲音的來源一探,薛寶添摸到了手機,迷迷糊糊地放在耳邊,“嗯?”了一聲。


    “花開富貴嗎?我是孤影殘刀。”


    “誰?”


    “……給我一個機會,還你一個奇跡。”


    薛寶添緩緩睜開眼睛:“你是那個……小黑客?”


    “是我,我找到魏華的線索了。”


    薛寶添從床上猛然翻身而起:“你說什麽!”


    還未醒酒,腳下依然虛浮,撞開門,薛寶添邁出老屋,卻腳下一絆,差點摔倒。


    不等他罵,先出聲的是礙腳的東西:“別怕,是我。”


    竟是閻野!


    薛寶添掃了一眼蜷膝坐在門旁的閻野,蹙眉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麽呢?”


    閻野有些啞言,隨後起身指向石頭:“剛撿完煙沫子,坐這兒歇一會。”又覷著薛寶添麵上的神情,正色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薛寶添舉起緊握的手機:“有魏華的線索了。”他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不是魏華本人的線索,是他的前女友,魏華的前女友這幾年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一點活動的信息都沒有,不過就在剛剛,有人查到了她名下的銀行卡取過款,位置在三十公裏外的一個銀行網點。”


    薛寶添握著手機急不可耐地邁開步子:“這是現在唯一的線索,我得去看看,現在就去看看。”


    “薛爺,薛寶添!”閻野一把拉住慌亂無錯的人,雙手捧著他臉頰,沉聲安撫人,“別慌,深唿吸,別慌。這條線索很有價值,我們現在就趕過去,但一切都要有計劃,要沉得住氣,不能打草驚蛇,你信我,隻要魏華露麵,我一定抓得住他。”


    急促的喘息慢慢平緩,被緊握的手機滑入口袋,薛寶添撥開閻野的手,拋了一根煙到口裏,惡狠狠地咬著:“我和魏華是應該有個了結了。”


    他拉開步子向公路走去,邊走邊埋頭點煙,夜風吹鼓了他的衣衫,青白色的煙霧模糊了他的五官,轉過頭,他瞥來淡薄的一眼。


    “我也不能再做你的累贅了。”


    第62章 哥夫!


    陽光斜照,光影緩慢移動,起初反射在車漆上的明亮,如今投射在一隻素白的手上。


    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長指鬆鬆夾著煙,搭在車窗上,偶爾拇指輕彈煙蒂,便破壞了嫋嫋一線升騰而起的長煙。


    順著手臂向上,是一張男人的側顏。像炭筆勾勒出來似的,輪廓清晰,眉目冷峻,半明半暗的隱在車內,雖然看不清麵貌,但仍能斷定是個清雋俊秀的人物。


    車子守著別墅區,這處地界兒即便是冬季,也紅牆綠瓦、匠氣十足的彰顯著富貴。


    忽然,不遠處的一棟別墅大門洞開,裏麵傳出淩亂繁雜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哭哭鬧鬧的吵嚷聲。


    車內響起一聲輕輕的冷嗤,白膩的像要被陽光融化了的那隻手,緩緩抬起送煙入口,長煙被吐出的同時,手指也彈開了煙蒂。


    推門下車,陽光照在了男人的臉上,淡漠冷厲,卻也好看的不像話。


    是薛寶添。


    他雙手抱胸靠在車上,冷眼看著轟轟烈烈的鬧劇,當那個被羈押出來的微胖男人,從他身邊路過時,薛寶添嘴唇輕啟,叫了聲:“齊叔”。


    60多歲的男人身體一顫,待看清來人,目光心虛的躲閃:“你…薛寶添…”


    低垂的睫毛翻起,露出漆黑而銳利的眼睛,薛寶添勾起唇角半笑不笑:“齊叔,好久不見啊。是不是已經快把我忘了?不過我倒是日日夜夜都掛念著您呢。”


    他拿出根煙送過去,見人不接,便夾在自己手中:“你一定沒想到魏華還能落網吧?當初不是信誓旦旦沒有與他私下串通詐騙嗎?據說魏華撂你撂得可快了,罪名都往你頭上安,不過想想也是,齊叔都土埋半截身子了,死不死的誰又在乎?”


    舌尖輕嘖幾聲,薛寶添又表現出惋惜的樣子:“不過你兒子倒是可惜了點兒,還那麽年輕,就要背著詐騙犯的身份去吃牢飯,算算出來也得是齊叔這個歲數了,正好把你沒活完的歲數幫你活了,多好。”


    對麵男人的臉上驚懼未消,此時又添了一層憤怒,急急辯解:“事情都是我做的,和我兒子沒有關係!”


    薛寶添吊兒郎當地嗤笑:“這些你和我說不著,去和警察和法官說吧。”


    “哦對了,”他像想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收了麵上的嬉笑,情深意重地開口,“齊叔一倒,你的家人可怎麽辦?”


    薛寶添輕佻的目光掃過正堵在警車門口,哭哭啼啼糾纏著工作人員的年輕女孩。他挑挑下巴,問蒼老的男人:“聽說你這個剛成年的小老婆懷了?你兒子是不是有一個情婦也懷了?雙喜臨門,真是可喜可賀。”


    “你想做什麽?!”


    “憑我們兩家這麽深厚的關係,當然是替齊叔你照顧她們了。”


    “你混賬!”


    薛寶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可看不上這些趨炎附勢的女人。”他微微傾身,湊近男人的耳邊,低聲說道,“不過我知道齊叔有一個死對頭,年紀與你相仿,也愛年輕女孩,如果你的小老婆和你兒子的小情婦,都被他收了,你說那肚子裏的孩子要是生下來,難道都叫他爸爸?”


    薛寶添略作苦惱:“這輩分可不好論了。”


    “薛寶添!你這個卑鄙小人!我豁出我這條老命也要跟你拚了!”


    薛寶添輕巧的向後一撤,笑著說:“齊叔,你的老命屬於槍子兒,我就不收了。對了,上次齊叔將手表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我,這次你手上這副銀鐲子就自己留著吧,挺好看的,配你。”


    贅著肥肉的老臉漲得通紅,又氣得蒼白,腕子上的手銬叮當作響,短短兩三個月蒼老了數十歲的男人,張口結舌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薛寶添素淡的眸子挑了一眼旁邊鬧哄哄的人群,那個正抱著肚子堵著警車車門的年輕女孩,抽了一下鼻子,緩緩收了哭鬧,看似不情不願的妥協了。


    待涉案的嫌疑人都被押解上車帶走,那個女孩才冷著臉看著車子駛離的方向,罵了聲狗東西。


    她奪了薛寶添手裏的香煙送進嘴裏,又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薛少,說好了我拖三分鍾讓你打擊報複,你現在可是超時了。”


    薛寶添笑了一下,擺弄了幾下手機,轉了紅包過去。


    “加錢了,收一下吧,戲不錯,用在正地方應該挺有前途的。”


    他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踩下油門之前,對那個瘦小落寞的身影說道:“孩子打了吧,既然不愛這個孩子,就別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受苦了。”


    跑車滑行而出,薛寶添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拿出電話打給了助理。


    “看守所那邊放人了嗎?”


    手機裏的迴響有些空曠,過了一會兒才有人低語:“正在辦手續,估計一會兒就放人了。”


    “去晦氣那些東西都買了嗎?讓他把火盆跨了,他要是不耐煩,就說是我讓的。”


    “好的老板。”助理在電話中問,“老板你不過來接人嗎?”


    汽車的後視鏡中,薛寶添的眸色很淡,撥動方向盤,他駛向看守所相反的方向:“我不去了,晚上把人帶到麗楓,告訴他,我給他擺酒慶祝。”


    絢爛到詭異的燈光,照射著渾濁的酒湯,高腳杯相撞的聲音與男女調笑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共同掩埋在強勁的音樂中。


    最為豪華的包房中,調酒師拿著一杯精心調製的雞尾酒,小心翼翼的調整著步伐,越過幾個醉醺醺的富家子弟,送到了一個漂亮女人手中。


    “薛爺,”女人趴在薛寶添的懷中撒嬌,“你又逼人家喝酒。”


    薛寶添咬著煙哧哧的笑:“喝完酒你才蒗啊,薛爺才更喜歡你。”


    女人嬌柔造作的一口悶了整杯,贏了個滿堂喝彩。薛寶添含著壞笑鼓掌,摘了煙,在女人臉上重重親了一口,又引發了一波震耳的鬼叫。


    如今的薛寶添風光無兩,並不是曾經的瑞祥太子爺可以相提並論的。


    曾經的薛寶添空有名頭,卻無實權,手裏的股份不多,在公司也無話事的權利,人人口中都有“太子爺”,是尊稱還是嘲諷就另當別論了。


    可如今,薛寶添追迴了魏華詐騙的巨款,又收迴了當初分別轉讓給兩家公司的股份,一下子成為瑞華持股最多大股東,瑞華現在的董事長也有意讓位,董事會擇日召開,薛寶添便可走馬上任。


    世態炎涼,多捧高踩低。


    負債累累的喪家之犬,搖身一變成為手握龍頭企業的實業家,眾人蠅營狗苟,攀扯關係的層出不窮,除了曾經捧臭腳的那些富家子弟,也不乏一些真有些本事的商海精英。


    這種場合,自然有人湊上來獻殷勤。是望川連鎖餐飲的二公子黃嵩,他與薛寶添天曾經過節頗深,如今倒是一副討好的麵孔。


    他奉上雪茄:“薛爺來根這個?”


    薛寶添瞧了一眼搖搖頭:“不習慣,二哥自己來吧。”


    黃嵩放下雪茄,先一步給薛寶添續了酒:“我就說薛爺命相貴胄,人生即便有些風雨,也會化險為夷,之後便一路順暢,萬事亨通了。”


    這種話三個月來薛寶添聽得耳朵起繭,唇角蕩起弧度,語調端得散漫,他不走心地迴複:“那就借二哥吉言了。”


    “怎麽抓到的人啊?據說還挺傳奇?”


    唇角的弧度收了幾分,薛寶添不鹹不淡地開腔,仿佛在迴答一個極其無聊的問題:“魏華原來家窮,高中時就哄著他的前女友打工賺錢供他讀書,後來他書讀得越來越好,攀上了一個富家小姐,兩個人去國外留學,自然也就甩了沒錢沒本事的前女友。


    前女友受了打擊,有些瘋瘋癲癲,魏華曾經有一陣子,不知怎麽良心發現,給這個前女友匯過幾筆錢,後來他跑路不成,身上的現金花完了,又不敢動自己賬戶裏的錢,就從前女友的手裏騙來銀行卡,想要取一點現金,用來度日。”


    薛寶添眸中劃過一絲狠厲:“他那邊剛剛取錢,這邊就被我們抓到了蛛絲馬跡,當晚就給摁住了。”


    “威武!”黃嵩拍了拍手,又問,“魏華這麽久為什麽還沒逃走?”


    薛寶添嗤道:“他那個人疑心重,聯係了幾個蛇頭,都覺得對方想謀他的財、害他的命,就這樣一直畏首畏尾地窩在邊境。”


    黃嵩來了興趣,向前湊了湊屁股,跟著問:“你那個保鏢身手那麽好,抓個菜雞,怎麽還給自己抓局子裏去了?”


    薛寶添的眸光似乎恍惚了一瞬,隨即吊起眼尾,冷凝過來:“二哥話這麽多,人參果給你安排一個潤潤喉?”


    被安排了二師兄身份的黃嵩訕訕地閉了嘴,薛寶添身邊清靜了不少,他看了一眼時間,剛想給自己的助理打個電話,包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走廊明亮的光線與包房內混亂的光影極不融洽,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的交界處,身後的明亮在他的五官蒙上了一層暗影,身前的霓虹又讓他看起來有些莫測,連投來的淡淡目光,都藏著意味深長。


    薛寶添摘了煙,靠在沙發上,懶洋洋的向門口勾了一下手指。


    男人走了進來,中途繞過兩個正在跳貼麵舞的男女,站在了薛寶添的麵前。


    是閻野。


    薛寶添抬眸凝視了閻野半響兒,才拔直脊背說了聲“瘦了”。


    左右都坐著女人,他用手肘碰了碰其中一個,女人識相的起身,將位置空了出來。


    “坐。”薛寶添拍了拍沙發,又將煙咬在嘴裏去倒酒,狀似隨口地問道,“跨過火盆沒有?”


    閻野沉身而坐:“跨了。”


    薛寶添的助理送來一份需要簽字的文件,恰巧聽了一耳朵,笑著說道:“林總還說是封建迷信,最後我把老板你搬出來,閻總才肯跨的。”


    筆尖落在文件上,走筆順暢,薛寶添邊簽字邊看向閻野:“林知奕去看守所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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