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方思迅頂著一雙熊貓眼出門倒圾垃。


    反正睡不著,他幹脆起床打掃店鋪。到現在忙完了,天色才露魚肚白,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然而,就在他折迴咖啡館時,冷不防地被人拉進後巷。


    「尊尼?!」瞪大眼。他幾乎認不出眼前衣衫襤褸的少年是昔日的淘伴。


    「噤聲!」尊尼掏出鋒利小刀,但持刀的手發顫。少年的他臉色泛著不健康的青白,雙眼無神,精神萎靡不振,瘦得幾乎不成人形。


    「看來你的日子混得不好。」方思迅冷冷地看著他。


    「思迅,我們是老朋友了。」尊尼在他那骷髏似的臉上擠出笑容。


    方思迅看著感到惡寒。


    「我沒錢。就算有,也不會給你拿去買毒品。」他大約能猜出發生什麽事,尊尼肯定是染上毒癮了,「你到底沾了什麽?海洛因?還是可卡因?你也太笨了,明知那種東西會上癮,也敢去碰。」


    「少教訓我!」尊尼咆哮,色厲內茬地揮舞著小刀叫道:「給我錢!別迫我傷害你!」


    方思迅抿著唇,退後一點,但背後是牆壁。


    「我會捅死你的!我真的會!」尊尼恐嚇道。


    「有種盡管試試,你握得穩刀嗎?」思迅保持鎮定,說:「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叫誰?那個咖啡館老板?我知道你現在跟著他,可那種悶蛋有什麽好?」尊尼不屑,踏前一步涎著臉說:「你以前跟我一起不是很快活嗎?我們可以迴到從前的。思迅,我有門路拿到最好的貨。極樂丸,隻要一點點,立即就好像在上了天堂一樣快樂。」


    思迅鐵青著臉。這時一輛炫目的跑車駛來,在咖啡館門前停駐,是徹夜狂歡的房東迴來了。


    房東沒有發現他們,可是隻要一揚聲……


    「我真的叫了。」思迅冷冷地瞅著他。


    「好,我走。」尊尼悻悻然,放話道:「我不會放過你的!還有那個咖啡館老板!你等著瞧!」


    ◇◆◇


    方思迅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可是這天,他放學迴來,咖啡館門前圍滿了人,還有幾輛警車。


    「發什麽事?遠文?遠文你在哪兒?遠文!」少年心膽俱裂,不理警員阻撓,直衝入封鎖線。


    「思迅,我在這裏!」卓遠文連忙迎上前,他衣衫不整,手臂紅腫一片,明顯被熱水燙傷了。


    「遠文……」紅了眼睛。


    卓遠文嚇了一跳,抱住他安慰道:「不要怕,隻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剛才有個混蛋突然衝進來,他手拿著幾個大麻布袋,一進門便亂扔。天哪,麻布袋裏都是老鼠蟑螂,還有排泄物,弄得店裏一塌糊塗。」艾美走過來說,她眼紅紅的,可見剛才嚇得不輕,「客人都嚇壞了,大家亂成一團,老板的手就是在混亂中燙到的。還有些人因為慌張所以在店裏摔倒受傷,老板可能要吃官司了。」


    方思迅臉都白了,心裏後悔不迭。


    卓遠文拍拍他的肩,安慰說:「沒有的事,最多賠錢,店裏有買第三者債任保險,不用擔心的。」


    「認得出那個混蛋嗎?」思迅問。


    二人都搖頭,卓遠文說:「那人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大衣的領口又翻起,根本看不見臉。」


    這時警察走了,黑道老大派了人來慰問,房東跟他們談了幾句,過來說:「他們也收不到風聲是誰下的手,看來不是幫派做的。遠文,你最近有跟人結怨嗎?」


    「沒有。」卓遠文想了想,道:「也許隻是個瘋子。」


    「也許吧。」房東苦笑,「我這方隻能向幫派施壓,假如是個瘋子,我可沒辦法了,隻能多派人來看守。」


    眾人默然,卓遠文微微一笑,說:「我看不必派人來看守了。八成是個瘋子,應該不會再來。大家也別擔心太多,早點迴去休息吧。」


    房東和艾美散去,卓遠文見思迅呆呆站住,便過去摸摸他的頭。


    「怎麽了?嚇壞了嗎?」


    「遠文……」思迅握起他受傷的手,在上麵輕輕一吻,然後緊緊抱住他。


    「呃?」卓遠文受寵若驚,迴抱他,輕拍他的背,「沒事的,不要擔心。」


    「嗯,不會有事的。」思迅低聲迴應,目光掠過對麵街,看到某人幽靈般的身影。


    ◇◆◇


    深夜


    方思迅待卓遠文睡著了,才躡手躡腳地走到後巷。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裏。」


    果然,尊尼從街角閃身而出。


    「嘿嘿,怎樣?就算我尊尼再落魄,要整治一個小生意人,還是有辦法的。」那副小人得誌的表情非常欠扁。


    方思迅忍著氣不出聲。


    尊尼繼續恐嚇他,「我還有很多手段,要逐一試試嗎?認不認得這是什麽?」拿出一個外賣食盒,尊尼猙獰地說:「是在你店裏買的三文治,你希望明天新聞報導,某某咖啡館販賣有毒三文治嗎?我可以因輕微食物中毒向你家老板索償,不過這樣咖啡館怕就不能經營下去了。啊,我還可以把一些好東西藏在你的店裏,然後當個好市民,通知警方去搜查。你們在明,我在暗,而且你們開門做生意的,根本防不勝防。」


    「不要說了!」方思迅恨恨地交出一隻信封。


    尊尼搶過來,打開,點算一下金額。


    「就這麽一點點?你把我當乞丐?!」怒。


    「我就隻有這麽多,你不要拉倒。」方思迅冷冷地說。


    尊尼悶哼一聲,袋好信封,施施然離去。


    「我會再來的。」


    ◇◆◇


    尊尼果然每隔幾天便會來一次,思迅好像不想鬧事,每次都塞他一、二百塊。給了幾次錢之後,貪婪的人胃口變得更大。


    「我說,思迅,你出手也寒酸了吧?這夠我吃還是夠我用?」尊尼涎著臉。


    「我隻有這麽多,我還是學生。」思迅臉無表情地說。


    「你沒有,你家老板有啊。」尊尼眼珠骨碌碌的轉,提議:「假如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動手。隻要你把鎖匙借我一下,再透露一點你家老板的作息時間。」


    方思迅冷笑,尊尼已明示暗示過幾次,想向咖啡館下手。


    「事成我會分你一份,你一點風險都不用擔,事後你家老板也能向保險公司索償,誰都不會有損失。」尊尼厚顏地遊說,見思迅不為所動,便埋怨道:「你這也不答應,也太不夠意思了。」


    「你才不夠意思呢。」方思迅覺時機到了,似笑非笑地說:「你有好東西,從來沒分我一點。」


    尊尼一愣,「你是說……」


    「你都不知道,念書壓力很大呀。」


    「你想要極樂丸?」尊尼大喜,恨不得讓思迅染上毒癮好操縱他,「早說嘛,我明天帶給你。」


    思迅看著他樂顛顛地揚長而去,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冷笑。


    躡手躡腳迴到二樓,悄悄地爬上床,思迅正鬆了口氣。


    忽然,淡淡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思迅,你剛才哪裏去了?」


    「啊?你醒了?」彈起,思迅大驚,不經思索地答:「我去了洗手間。」


    「……」卓遠文無言。


    思迅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街上的公廁比較好用嗎?」聲音因為拚命忍著笑而變得古怪。柔和的台燈隨即亮起,卓遠文看著少年通紅的臉,溫柔道:「至少你還很單純,不懂得說謊。」


    「……」思迅低頭,一臉委屈。才不是這樣子呢,平時他的謊話溜極了。唯獨對著卓遠文,不知怎地變得特別笨。


    「思迅,你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卓遠文問道。


    「沒有啊。」視線遊移。


    「那你怎麽老是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去?」


    「你知道多少?」思迅咬著唇。


    「我什麽都不知道。」攤攤手,卓遠文柔聲說:「你會告訴我嗎?」


    「你信任我嗎?」


    「我當然信任你,可是……」


    「那就什麽都別問。」思迅撇轉臉,緊緊地抿著唇。


    卓遠文知他倔強,再問也沒有用。而青少年難免會有叛逆的行為,他不想責備思迅,隻得叮嚀:「假如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跟我商量。不要逞強,知道嗎?」


    思迅忍不住投進他的懷內,把頭枕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


    「不會的,快要解決了。遠文,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以後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低喃。


    卓遠文覺得他情緒有點不穩,但也無可奈何。隻能摟住他,輕拍他的背,摸摸他的頭。


    「思迅……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嗯?」思迅茫然。他一門心思都放在計算尊尼上,此外什麽都沒有注意。


    「不、不,沒什麽。」卓遠文欲言又止,幾經努力鼓起勇氣,「我有點東西想送……不,還是沒什麽了。」最後還是退縮。


    方思迅奇怪地眨眨眼睛,也沒有深究。


    ◇◆◇


    『不,我已經跟你說了,不要再在後巷等我。卓遠文在懷疑。』


    『以後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對了,上次托你買的貨怎樣了?』


    『不止我一人要,我的同學也要!你給我買多點,越多越好!』


    『等一下我去找你,那時我再把錢交給你,你買到貨之後……不,你不要來找我,我們約在公園等……』撒開的網該收迴來了,思迅心情有點緊張,『放心吧!錢方麵我會搞定!』


    掛上電話,思迅咬著指甲沉思。事情到了最後階段,不容有失。可是……


    「思迅。」


    「啊?」冷不防被人在背後拍了一下,方思迅嚇得跳起來,「是你啊?你迴來了,加勒比海好玩嗎?」映入眼簾的是房東先生美麗的臉。


    「還好。我給你買了手信。」情人節旅遊迴來的男子帶著一身金棕色的皮膚,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謝謝。」接過禮物,思迅幾乎是落荒而逃。


    「耶?」覺得奇怪的男子一把抓住忙碌的咖啡館老板,扯到一旁興師問罪,道:「我不在的幾天發生了什麽事?」


    「這……」苦笑。他也想知道,自那晚之後,思迅越來越古怪了。


    「是不是你對思迅做出了什麽?」鳳眼眯起。難道卓遠文是每逢節日便會變身人狼的怪異體質?


    「我什麽都沒做。」繼續苦笑。


    「什麽?可惜啊。」扼腕。他故意挑情人節前出門,讓二人能單獨相處。可整整一星期,他們居然連一點進展都沒有。


    「你在說什麽?」卓遠文不明所以,正要詢問的時候,忽然督見一條纖細身影偷偷摸摸溜出大門,「思迅,你去哪裏?」大叫。


    「我有事外出,今晚不用等我迴來。」思迅頭也不迴,腳底好像抺了油。


    卓遠文來不及反應。這時艾美在旁叫道:「老板,送貨的人來收錢了。」


    「啊?知道了。貸款放在抽屜裏的白色信封內,麻煩你拿給他們。」


    「沒有啊!你是不是記錯了。」艾美翻箱倒篋。


    「沒有?!」卓遠文一驚,上前查看,白色信封內是空的,抽屜裏所有的錢也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思迅他……


    卓遠文呆若木雞,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


    深夜,警車在街上唿嘯而過,刺耳的鳴笛聲叫人心緒不寧。


    思迅已經失蹤半天了。


    卓遠文的心情由最初的生氣變為擔心。


    身懷大量現款的少年不知會遭遇到什麽事情。本來打算為偷錢的事狠狠責罵思迅一頓的,但這一刻卓遠文發誓,隻要思迅平安無事地歸來,那一萬塊他就當丟到大海,從此不再提起。


    窗外又是一陣嗚嗚的警車聲,卓遠文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


    就在時,大門卡的一響,方思迅迴來了。


    「遠、遠文。」低頭,結巴。他還沒想到怎樣跟卓遠文交待今晚的事。


    「思迅……」卓遠文凝立。明明有滿腔的疑問,偏偏一個字也問不出口。最後他隻是抱住纖細少年,噓寒問暖,「有沒有受傷?累不累?吃過飯沒有?」唉,再問下去,卓遠文也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


    方思迅搖搖頭,紅了眼睛。


    「你先去洗澡,我給你做點吃的。」


    溫柔的男人放好熱水,做了熱騰騰的湯麵,待思迅吃飽了,然後侍候他休息。


    「晚安。」替少年攏好被子,卓遠文想迴去自己的床,但思迅卻扯住他的衣角。


    「你不問嗎?」大眼睛在昏暗中閃亮,活像天上的星子。


    「你願意告訴我嗎?」卓遠文柔聲反問。以思迅的脾氣,他不肯說的,怎樣迫也不會說。況且他也不想迫他。


    「對不起……我拿了抽屜裏的錢。」說畢,思迅垂下眼皮,輕輕咬著唇,什麽也不說。


    「錢不重要。」卓遠文歎了口氣,緩緩在床邊坐下。


    方思迅很自然地靠過去,枕著他的大腿。


    「那些錢……你相信我吧,我不是拿去做壞事。」


    「嗯。」像對待小貓般,卓遠文一下一下的撫順少年柔軟的黑發,說道:「今天晚上,不知怎地街上有很多警車。」


    「我知道。」思迅微笑。那是他叫去抓尊尼的。


    他事先約了尊尼在公園裏交貨,到了約定時間再悄悄地躲在一旁。他親眼看見警察在尊尼身上搜出一袋極樂丸,然後被拘捕並送上警車。照他估計,未來十年八年尊尼也得在監牢裏渡過。


    想到這裏,思迅不禁有點得意。


    他本來也沒打算做到這地步的,但誰叫尊尼害卓遠文受傷?!在看到卓遠文被燙傷那一刻,他已經決定要親手報複尊尼了。


    藏在方思迅纖細的外表下,是亳無轉圜餘地的,愛恨分明的激烈個性。


    這時的卓遠文仍未察覺到什麽,他隻管繼續說道:「每次警車在窗外唿嘯而過,我的心就狠狠一跳。」苦笑,男人歎氣道:「雖然說起來婆婆媽媽,好像個女人似的。但思迅,我真的非常擔心你。」


    「明白了。」心頭湧起甜絲絲的感覺,思迅抱住男人的腰,愉快地保證:「以後不會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偷偷溜出去,也不會夜歸,更不會有人來鬧事。」


    「鬧事?」


    「總之,我以後再也不會叫你擔心。」在男人身上磨蹭了一會,思迅找到舒服的位置,「睡吧。」


    任性的少年明擺著不想再討論下去了,卓遠文無奈,道:「那你放開我,讓我迴我的床。」


    「今晚就這樣睡好了。」思迅咕噥。他正抱得舒服呢。


    「啥?」這叫他怎麽睡得著?!


    卓遠文正要抗議,可是一垂頭,看見少年熟睡的臉上露出甜蜜的笑意。


    一陣溫馨的感覺湧上心頭,男人在少年額上偷了一吻。


    「今晚就這樣睡吧。」半躺半坐的身影一動也不動。


    ◇◆◇


    翌日早晨


    公寓裏三個男人一起吃早餐。


    餐廳裏彌漫著咖啡的香氣,收音機正播放早上的新聞節目。


    容光煥發的方思迅在廚房張羅,看來心情非常之好。充當了一晚抱枕的卓遠文腰酸背痛,頂著嚴重黑眼圈喝黑咖啡。房東先生今天也依然美麗優雅,正在悠然自在地看報紙吃早餐。


    「昨夜警方接獲線報,在中央公園拘捕一名毒品拆家……」這是報章角落一段不起眼的消息,房東隨口念出。


    「是嗎?難怪昨晚出動那麽多警車。」卓遠文閑閑地接口。


    房東續念:「警方派遣多名警員出動,拘捕一名二十歲男子。男子身上攜有新型毒品『極樂』,約市值一萬三千美元……哇哈哈……」笑噴,美麗的男子不照顧儀態,揉著肚子,「一萬三千美?!為隻小蝦毛也犯得著勞師動眾嗎?」


    「警方辦事穩當也沒有不好啊。」卓遠文莞爾。


    「我看是情報錯誤吧?不是說有線報麽?我看那線人八成是誇大其事,想借刀殺人。」房東歪著頭。一萬三千元的毒品,說多不多,但也足夠警方起訴。


    方思迅由始至終不搭腔,隻笑笑說:「我先去打掃店鋪。」


    「咦?」看著少年的背影,敏感的男子若有所思,「你們昨晚那個了嗎?」


    「哪個?」卓遠文不解。


    「就是『那個』啊。」房東沒好氣說,「一定是吧。不然思迅怎樣一臉很滋潤的樣子,而你則好像被榨幹了呢?」


    「你、你說什麽?」一口黑咖啡噴出來,卓遠文不待他迴應已落荒而逃,「我去幫思迅。」


    「你繼續逃避現實吧你。」男子扁扁嘴,繼續看報聽廣播。


    『現在一則特別消息:今晨有一名嫌疑犯逃出xx警局拘留所,嫌疑犯打傷一名警員,搶去佩槍……』


    ◇◆◇


    「思迅,我來。」卓遠文接過掃帚,繼續少年的工作。


    方思迅無聊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怎麽了?」卓遠文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昨晚……你一直讓我抱著麽?」


    「嗯。」


    「為什麽?你可以在我睡著之後推開我啊。」垂下眼皮。


    「這……因為你像八爪魚一樣抓得死緊,所以……」搔搔頭。


    「是這樣嗎。」思迅臉色一沉。


    「呃……」有點後悔。


    「不好意思,昨晚害你沒好睡了。今天的粗活都給我做吧,你可以抽空去補眠一下。」奪迴掃帚,思迅鼓著腮幫子掉頭而去。


    「思迅……」卓遠文手足無措地跟著他。


    二人出了大門,思迅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街上的積水,卓遠文在一旁看著。


    「這個……思迅……」呐呐地,男人的手沒處放,忽然伸到外套口袋,摸到一件硬物,「思迅,我有……」


    話說到一半停住,方思迅忍不住迴頭,看見卓遠文望著自己身後,目光流露一絲驚惶。


    「遠文……啊?」思迅還沒會意,人已經被撲倒了。同時間,耳畔響起一下猶如炮竹爆炸般的聲音。


    「遠文!!!」


    傷者被推進急診室,門『碰』的一聲緊閉,紅燈亮起。


    「遠文!遠文!遠文!」被摒之於門外的少年用力砸著大門,哭得聲廝力竭。他不相信,這不是真的!為什麽一秒鍾之前還好好的人,轉眼間便倒在血泊之中?!他不敢相信卓遠文受傷了,他好擔心,好害怕。


    「思迅,別這樣。」房東上前拉開他。


    「放開我!」思迅被拉開了幾步,又狠狠掙開,再次撲到門上,「遠文!遠文!讓我進去啊!我要進去!」


    「思迅……」房東摸摸被少年掙脫時弄痛的手,心神也慌亂起來。迴想事發的時候,他聽到槍聲衝出門外,卓遠文已經渾身浴血,倒在思迅身上。幸虧那個叫尊尼的少年隻是個沒見世麵的小混混,幸運逃出拘留所,一時衝動跑來報仇,待以為自己殺了人便嚇呆了。若那時來的是個職業級的兇手,後果可真堪虞了。


    「遠文!你聽不聽到我的聲音?遠文!」思迅仍然在拚命捶打大門,門上已血跡斑斑了。


    「思迅,住手!你的手傷了!」


    「讓我進去啊!我要跟遠文在一起!」思迅哭得像個孩子,任當值的護士們怎樣勸怎樣拉也不聽,就連手傷了他也感覺不到。


    「夠了!」房東看不下去,上前厲聲道:「你要鬧得醫生無法專心工作,好讓卓遠文失救而死嗎?」


    思迅愣住,半晌,整個人癱軟,跪坐在地上。


    「遠文……」掩臉。


    「思迅,冷靜些。」房東勸道。


    「是我的錯……我真蠢……我是白癡啊。」淚如泉湧。思迅自責得很,痛苦地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思迅……」一陣不忍,房東上前想摸摸少年的頭。


    但思迅卻抓住他,像罪人向神父禱告般,說出尊尼的事。


    「都是我害的。」後悔像毒蛇般噬咬他每條神經。


    「你真傻。當初為什麽不把事情告訴遠文,或者告訴我呢?對付尊尼那種小混混,我自有辦法。」歎氣。


    「因為……我想自己惹下的麻煩應該自己收拾……而且尊尼傷了遠文,我想親手教訓他……」思迅慘白臉,哭道:「是我的錯啊!你罵我吧,你打我吧!」


    「這些話你待卓遠文出來,親自跟他說。」了解少年想贖罪的心情,房東以溫柔的聲音說:「你現在該做的,是好好冷靜下來,想一想,待卓遠文好了,該怎生跟他道歉。」


    「遠文一定會好的,是嗎?」輕聲,在抓住了一絲希望,生怕大聲一點希望便幻滅了。


    「……嗯。」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思迅抬頭,布滿淚痕的臉上露出笑容,「我還要告訴他,我很喜歡他呢。」


    「等他好起來,你親自告訴他。」


    ◇◆◇


    「……事情就是這樣子。思迅他不敢對你說,我代他說了。」房東簡單扼要地交代了事情始末。


    「哦。」卓遠文點點頭,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麽被槍擊。


    而肇事的少年站在一角,垂著頭,瑟縮著身軀,恨不得把自己縮小一點,最好小得看不見。


    「我想跟思迅談談。」卓遠文說。


    「也好,反正有些事他該『親口』對你說。」男子聳聳肩,瀟灑地退場。反正在別人的愛情故事裏充當配角,就是功成身退的命。


    房間隻剩下兩個人。


    卓遠文招招手,道:「過來。」


    思迅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抬頭看,手術後剛蘇醒過來的男人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隻是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想到子彈曾經貫穿男人瘦削的身體,思迅心頭一顫,停下腳步。


    二人的距離還有幾步之遙,卓遠文柔聲地催促。看來他並沒有因為受傷而生氣。


    可是卓遠文越是寬容,思迅越覺得內疚。


    「你再靠近一點。」話還沒說完,卓遠文已看到少年滿是淚痕的臉,「思迅,你到底怎麽了?」傾身把少年拉過來,輕輕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思迅抓住了卓遠文的手,跪倒在床邊又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說了。


    卓遠文愣了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待他哭聲稍緩,才輕輕說:「我入院時的衣物還在嗎?」


    「在。」思迅點頭。


    「去替我拿來。」


    思迅乖乖從命。卓遠文又吩咐:「我大衣口袋裏有個盒子,還在嗎?」


    「還在。」思迅替他掏出來。


    卓遠文接過,順手把思迅帶到床邊坐著。


    「這是我們看歌劇那天買的,我想了很久,覺得不該買下,但最後還忍不住買了。」卓遠文拆開錦盒,拿出了那隻名為『truelove』的戒子,「買了之後,我一直猶豫該不該送你。拖延到現在雖然有點遲,但幸好還來得及。」


    方思迅聽著,臉色泛起潮紅。到卓遠文握起他的手,鄭重地說:「請你收下。」時,他的臉已經像燙熟的蝦子。


    「為什麽?」


    「我們交往吧。」說得理所當然。


    「卓遠文,你不需要因為除夕那晚的事,而覺得虧欠了我。」思迅撇轉臉,大聲道。


    「為什麽這樣說?」


    「事實就是這樣啊,你一直很在意那晚發生的事。」


    「就當是吧。我一直很在意,自覺虧欠了你。」卓遠文微笑,指指自己的傷口,「可是這個應該夠補償了,對嗎?」


    思迅咬著唇,茫然點頭。


    「看,扯平了,我不必再有罪疚的感覺,你也不必因為今次意外而自責。既然兩不相欠,我們不如把過去抹掉,重新開始。」男人握住少年的手,以溫和的語氣,輕輕的說:「現在,我向你提出交往,你考慮看看,不用急著給我答案。」


    思迅凝視他,問道:「你是異性戀吧?」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喜歡那個人的性別,還是喜歡那個人的本身?」卓遠文反問。


    思迅咬著唇,輕輕問:「可是,你已經放下了你對你表姐的感情了嗎?」


    卓遠文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旋即微微笑道:「不是說了重新開始嗎?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說著一頓,加強語氣,「思迅,至少相信我,我不是為了責任而向你提出交往。」


    思迅怔看著他,道:「假如我跟你說,我們那天什麽都沒做,你會怎樣?」


    「怎可能?」一愣,卓遠文激動地說:「我記得我們抱過、吻過。」指尖劃過細膩肌膚的觸感,舌尖嚐過甜蜜的味道,至今記憶猶新。


    「還有呢?」思迅問。


    「然後我們……」說不出來。


    思迅看了他好一會,才道:「然後你酒意發作,壓在我身上睡著了。」


    「啊……」震驚,但一轉念,「不對!那天早上,你不是覺身體某處疼痛不適嗎?你的表情是這樣說的!」卓遠文大叫。


    「哦,我在騷亂的時候被人擠倒,不小心閃到了腰,我沒告訴你嗎?」思迅無辜地說。


    「可是若我們什麽都沒做過,你為什麽要害羞?」那天早上思迅是害羞沒錯吧?


    「啊?卓遠文,原來你思想很開放呐。」思迅冷下了臉,皮笑肉不笑道:「我們脫光了在床上滾了半天,隻差沒有把xx放進oo,這樣子也叫什麽都沒做過嗎?」


    「呃……」卓遠文的臉熱得可以烤熟煎餅,呐呐地說:「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


    「你又沒問。」推得一幹二淨,思迅微笑道:「而且,現在知道仍不算遲啊。」


    「嗯,仍不算太遲。」卓遠文輕輕籲了口氣。


    「是啊。」思迅繼續微笑,「你可以收迴——」


    話猶未說完,那張英俊斯文的臉忽然在趨近。


    微涼幹燥的唇印了上來,舌尖在自己的唇瓣劃過,然後吮著舔著,動作溫柔細致。


    「我覺得重要的第一次,還是在雙方都清醒的狀態下完成比較好。這樣才不會有遺憾,所以我現在心情愉快多了。」卓遠文在吻與吻之間的空隙說。


    「……」


    「咦?」舌尖嚐到一陣鹹味,卓遠文抬眼,驚問:「思迅?為什麽又哭了?」


    方思迅淚未幹的臉上綻放幸福的笑容。


    「戒指……」


    「嗯?」


    「替我戴上。」


    ◇◆◇


    病房外


    「喂喂,那天真的沒有做到最後嗎?」房東瞪大眼睛。想起來,那天思迅隻跟他說過:『早上醒來發現跟卓遠文睡在同一張床上,嚇得慌忙逃出來』,而他便下意識地認為二人已經抵達本壘。


    「耶?你偷聽?!好過份哦。」思迅春風滿臉,即使剛剛被護士以不準妨礙病人休息為理由請出病房,也沒影響他的好心情。


    「騙人的吧?那天你明明一臉被始亂終棄的樣子。」


    「嗬嗬……」


    「告訴我嘛!」不然好奇心會殺死他。


    思迅眨眨眼,道:「重要的第一次,還是在雙方都清醒的狀態下完成比較好。那才是值得珍惜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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