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緩緩向前滾動,時間迴到二十七年前。


    彼時宮中僅有六位皇子,最小的九皇子泫宸魈還未出世。


    由於大皇子早於兩歲時夭折薨逝,因而宮內年齡最大的皇子則是泫宸泰。


    那一年,皇後與其庶妹——姝妃,一前一後有了身孕。


    皇帝龍顏大悅,賞賜流水般地往皇後、姝妃宮中送。


    三月後,泫宸泰的生母言妃,同樣身懷有孕。


    而皇帝泫睿,似乎僅在意姝妃腹中胎兒,極少踏足言妃的宮殿。


    那時,泫宸泰八歲。


    稚顏皓齒,活潑靈動。


    除三皇子泫宸煜外,便是他在一眾皇嗣中最受歡迎。亦是全部皇子中,成績最拔尖兒的一個。


    父皇每每親自考問功課,泫宸泰總是對答如流,有些問題就連泫宸煜都答不上來。


    許是年幼,抑或心思純樸,泫宸泰從未驕傲過,隻覺自己還不夠努力。


    識海無窮無盡。


    他不過剛剛取一瓢飲。


    如是這般,他發憤圖強,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即便過了三更,他仍在埋頭苦讀。


    而他的生母言妃,則是個自卑且無野心的女子。


    她心知自己出身低微,從不敢惹是生非,在宮內亦步亦趨,存在感幾乎為零。


    還常常勸慰泫宸泰,莫要與三皇子爭風頭,三皇子的母妃是皇貴妃,娘家兄長為正一品提督將軍,乃名門望族。


    若一個不留心,他們母子二人皆會喪命。


    這些話如炙烈烙印,灼傷泫宸泰的心,同時令他頗感憤懣。


    明明他隻想勵精求治,為父皇分憂,從未起過與三弟相爭的心思,為何母妃不理解他?


    母妃是他在這世間至親之人,若她都不理解,又有誰能夠懂得他真心?


    瞧見兒子垂頭喪氣,整個人頹靡不振,言妃既心疼又無力,這才道出一直苦苦隱藏的真心之語:


    「泰兒,母妃是為你好。母妃服侍你父皇十餘年,才誕下你一個孩兒。而那姝妃妹妹不過剛入宮半年,便身懷有孕。誰尊誰卑,泰兒你如此聰慧,難道看不出來嗎?」


    泫宸泰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綴滿疑惑,稚嫩麵龐難掩匪夷所思。


    「母妃,這與兒子努力念書有何關係?姝娘娘生產後,那也是兒子的弟弟或妹妹,屆時兒子定會待他好,為何您總是勸我莫要露鋒芒?」


    「如今宮中六位皇子,屬兒子年紀最大,是弟弟妹妹們的兄長。若我這個兄長不做表率?弟弟妹妹又該如何為大耀出功出力?」


    「哎……」言妃深深歎息,她當下已有孕七月餘,孕肚高高隆起,卻還是費力蹲下身子,將八歲的泫宸泰摟在懷裏,雙眼略有出神,酸澀泛波難平。


    「自母妃初入宮時,便愛上了你父皇。也曾癡想過,他能屬於我一人該多好。但母妃明白,那些想法不切實際,母妃又如何配得上。」


    「故而,母妃從不奢望你父皇愛我,偶爾來瞧瞧咱們娘倆,母妃便知足。」


    「可自從姝妃進宮,皇上僅來過母妃宮中一次,母妃有孕後,他也未能踏足此地半步。上次見麵,還是你父皇過萬壽節時,母妃於席間遠遠瞧上他一眼。」


    聞聽至此,泫宸泰感受到母妃音攜哽咽。


    彼時他不過八歲,尚且年幼,格外困惑母妃為何要哭?


    莫非僅因父皇沒來陪她?


    正當泫宸泰百轉千思而不明所以時,他的雙肩被母妃死死捏住,入目是她覆滿淚水,難抑失望的杏眼。


    「母妃講了這麽多,就是想告訴泰兒。姝妃


    娘娘是溟幽皇室之女,又是當朝皇後的庶妹。將來她與皇後娘娘的孩兒,還有你那位頗具天資的三弟,皆是國本主選之人。」


    「泰兒,有些事並非努力爭取便能獲得好結果,反而可能會遭遇殺身之禍。」


    當時的泫宸泰一門心思隻想念好書!獲得父皇認可!母妃的話於他來講簡直負贅至極!


    甚至還覺母妃不可理喻!


    什麽尊卑貴賤?!


    什麽國本之爭?!


    他皆不在乎!


    他隻想好好念書!


    好好輔佐父皇理朝政!


    有錯嗎?這一切難道有錯嗎?


    那個下午。


    泫宸泰與母妃不歡而散。


    他心存不甘,茫然費解。


    既如此,他更要在父皇麵前證明自己!隻要獲得父皇看重!或許母妃便能想通!予他支持!


    然則所有變故,皆從他的九弟降世後,逐一發生。


    五日後的夜裏。


    皇後與姝妃一同生產。


    皇後「產子」,姝妃「產女」。


    姝妃卻因血崩而一屍兩命。


    此訊宛如晴天霹靂!令深愛姝妃的皇帝哀愴欲絕!


    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泫睿難以承受,朝堂之上他凜言厲色,嚇得群臣大氣兒都不敢出。


    迴到寢殿,他便將自己關於房間,不食不眠,一個人瞧著月日更迭,翻看曾與姝妃共同提筆而作的書法畫卷。


    就連剛出世的「皇後之子」,他也未能去見一麵。


    更別提每三日例行的皇子考學。


    那段時日,泫宸泰天真如斯,豈懂得與心愛之人生死離別之痛。


    他傻傻地以為,是否他再努力些,背下太傅新授的功課,父皇便會開心起來?


    畢竟之前他將新功課一字不差背出時,父皇都會笑得輕鬆歡愉!


    原想著先征求下母妃建議,又恐遭母妃絮語煩擾。


    索性,他擅自跑到父皇麵前,興高采烈地背出新功課,自信滿容,等待誇獎。


    殊不知……他大錯特錯。


    「朕無心思聽你背這些!趕緊滾迴去!朕不想見任何人!」


    泫睿狂怒嘶吼!將泫宸泰呈給他的功課盡數撕毀!


    紙片紛紛揚揚,由半空翩翩而落,仿佛刺骨寒霜,冰凍泫宸泰這顆滾燙之心。


    泫宸泰被嚇得傷心驚懼,匆匆逃離。路過荷花池時一個恍惚,失足落進水裏。


    此訊很快傳到言妃耳中。


    她性子本就懦弱嬌怯,終日擔心兒子太優秀而遭人嫉害。


    眼下以為自己預感應驗!快被悚破了膽,顧不得調查兒子落水真相,便身披夜色往泫宸泰寢宮趕。


    她愈想愈害怕,可謂是急火攻心,加之她孕期憂惴悶鬱,竟於半路見了紅!


    經太醫一番救治,也未能保住她七個月大的孩兒,胎死腹中。


    宮裏剛失去一名嬪妃與一位公主,正值悲慟時。


    而今,噩耗再度降臨。


    皇帝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故此,未能去探望小產的言妃一次。


    愛之深,恨之切。


    言妃在最需要愛人照懷之時,他卻未能給予她半分關心。


    遂死了心的言妃……


    再無期盼!再無幻想!完全放蕩!


    解脫長久以來,她給自己的禁錮。


    直至多年後,正與侍衛苟且的言妃,被泫宸魈撞見。


    言妃心知橫豎都是死,不如放手搏一搏!


    最終,她死於


    泫宸魈劍下。


    泫宸泰抱著母妃冰涼僵硬的屍首,望向九弟那雙冷酷漠然的銳眸。


    仇恨之種,在他心底生了芽。


    失去母妃的他,一下子成了宮內人人唾棄、鄙夷的對象,而殺了他母妃的罪魁禍首,卻受人敬仰、尊崇!


    那日,他一如既往入宮向父皇請安,路過皇後的惠德宮時,閑言碎語漫入耳畔……


    「你聽說了嗎?宮內都傳其實是言妃娘娘與侍衛私通,被九皇子殿下遇見,才殺了他們的!」


    「哎喲!早都曉得了!這麽丟人的真相,皇上肯定不能往外公布啊!況且就算真是九皇子殿下發狂殺嬪妃,依我看……皇上也不會動他!」


    「就是!九皇子殿下是中宮嫡出!身份矜貴得很!皇上自然要給皇後娘娘麵子!娘娘可是溟幽皇室徐家長女呢!」


    「這事兒要屬二皇子殿下最倒黴了!據說皇上現在對他的血脈生了疑!我同鄉是在禦前伺候的!他好像偷偷瞧見皇上擬封王聖旨了!這不就是要絕斷二皇子殿下國本資格嗎!」


    「……」


    那一刻!


    泫宸泰終於想通母妃所言何意!


    他就算削尖了腦袋!念破了嘴皮!都不及三弟、九弟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他母妃不過是詹事府少詹事之女,區區四品官職!


    豈能比得過一品提督?!


    又豈能比得過溟幽皇族!


    他這些年的努力!勤奮!刻苦!在父皇眼中不過是個笑話!他對父皇而言……


    就是一條聽話的狗!


    失魂落魄的泫宸泰來到金龍殿。


    這一路上,他步履蹣跚,晦思滿蓄!頭疼欲裂!


    信念一旦崩塌便覆水難收!


    可他不想死心!


    依然想聽父皇親口給他一個答案!


    泫宸泰跪於泫睿麵前,眼眶紅似血,顫聲問道:「父皇,依規矩,母妃死後要葬入妃陵,為何兒臣的母妃……」


    「妃陵?!」泫睿勃然色變!大發雷霆,「你母妃與侍衛私通乃誅九族之罪!朕將此事壓下來保她母族性命已屬仁至義盡!你竟還敢向朕提出此無理要求?」


    「父皇……」泫宸泰深唿一口氣,竭力平穩情緒,「母妃她那麽愛您,您當真體會不到嗎?」


    「愛朕?!」泫睿掌擊桌案,震掉桌邊兒擱著的茶盞,碎瓷之音刺耳灼心。


    「她若愛朕還跑去與侍衛通女幹?宸泰!朕是否太過縱容你?!」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兒臣告退。」泫宸泰嗓音平淡如水,心海波瀾狂掀。


    原來,父皇從未感受過母妃對他的愛意,亦從未將母妃放在心上。


    母妃的愛,廉價又令人不齒。


    他也恍然通透,那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之語……


    最是涼薄帝王心。


    步出金龍殿的那一瞬。


    泫宸泰昂首凝睇燦然金輪。


    光芒萬丈,溫暖明亮。


    但他的心,徹徹底底被黑暗侵蝕。


    父皇,九弟。


    侮母之辱,弑母之仇。


    我定會親手而報!


    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往事如鴻跡雪泥,冽寒浸髓,冰的人心發疼。


    泫宸泰還是首次露出……落寞沮喪的模樣。


    風水清則是百感交集。


    當年所發生之事,看上去……


    誰都沒有錯。


    卻又都錯得離譜。


    若皇上能忍耐怒意,溫言而語,是否不會惹得泫宸泰灰心喪


    誌?


    若泫宸泰並無那般單純,事先征詢母妃意見,是否不會失足掉入池裏?


    若言妃心性再堅韌些,探查清楚兒子落水之因,是否不會小產失去孩兒,而對皇上斷念絕心?


    可事已至此,無法重新來過。


    泫宸泰吐出一口濁氣,無縫切換疏朗笑顏,眸內散去的陰險戾氣籠聚迴來。


    「小心肝兒,故事也聽完了,接下來……我保準兒讓你舒舒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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