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深以為然,默然良久,然後對王說:“吾這次出來,是因群小在君側,須調護左右,默默地保衛聖上,不是為掩功而來。但順著皇上的意兒,還可以挽迴一些,若逆其意,隻能激發群小的過分行為,無救於天下之大計矣。


    陽明看出張是忠心體國的,便把宸濠交給了他。然後,說自己病了,住到西湖旁邊的淨慈寺,靜以觀變。


    此前,皇上曾以威武大將軍的鈞牌派錦衣衛找陽明追取宸濠,陽明不肯出迎。他的部下苦勸,他說:“人子對於父母的錯亂命令,若可說話就涕泣相勸。我不能做阿諛之人。”部下問為他給錦衣衛多少酬勞,他說:“隻給五兩銀子。”錦衣衛怒而不要。次日辭行,王拉著他的手說:“我曾下錦衣衛獄甚久,未見像您這樣輕財重義的。昨天那點薄禮是我的意思,隻是個禮節而已。您不要,令我惶愧。我別無長處,隻會作文字。他日當表彰,讓人知道錦衣衛中還有像您這樣的。”弄了那個人一個無話可說。


    他就是這樣既刻板又靈活。隻依照自己認定的“理”來有效的行事。


    張永本是劉瑾、穀大用一夥的,後來消除劉瑾立了大功。在明代的太監中是近乎有學術的。他知道張忠、江彬、許泰等人都曾得過寧王的大好處,現在又想奪陽明平亂之攻,從陽明要俘虜也是為此。陽明不與他們配合,他們便反過來誣陷陽明初附寧王,見事敗,才轉而擒之以表功--把他們的實情轉成了陽明的實事--這倒是陽明說的若無良心,無施不可--沒有上帝人什麽不能幹呢?他們大概也有替寧王報仇的的潛意識,這倒證明他們對寧王還小有良心。


    張對家人說:“王都禦史忠臣為國,現在他們這樣害他,將來朝廷再有事,還怎麽教臣子盡忠。”他趕緊迴到南京,先見皇上,全麵深入地講了陽明的忠誠,並反映了張忠等人慾加害他的陰謀。給皇帝建立了個良好的第一印象,那幫人再說什麽,皇帝也聽不進去了。要沒張永的暗中保護,前寧王的囚車隊裏還會多一量裝王陽明的。


    忌恨陽明的還有大學士楊廷和。他基本上是個好官,但恨陽明在歷次上疏中,把功勞全歸功於兵部王瓊尚書,沒把他這個宰相放在“英明領導”的位置上,生怕王瓊、王陽明因功提撥,成了他的掘墓人。他從自己的角度參與了排擠陽明的大合唱。


    張忠又對皇帝說:“王守仁在杭州,竟敢不來南京,陛下試召之,必不來,他眼中就根本沒有皇帝。”


    張忠為什麽這麽有把握呢?因為他屢次以皇上的名義召喚陽明,陽明就是不理睬他,所以他覺得這樣能坐實王目中無君的罪名。他沒想到張永在給陽明當地下黨,


    派人告訴實情。所以皇上一召,陽明立即奔命,走到龍江,將進見。張忠自打了嘴巴,便從中阻撓。


    一個叱詫風雲的英雄受這種窩囊氣,是個什麽滋味?他此時的《太息》詩影射群小像亂藤纏樹一樣,要將樹的根脈徹底憋死。而自己呢,“丈夫貴剛腸,光陰勿虛擲。”言外之意是後悔自己把心力、精力都徒然擲於虛牝之中了。 他在上新河,半夜裏坐在河邊,見水波拍岸,汩汩有聲,深愧白做了一世人,活得這麽窩囊,比屈原還冤枉,他也有了死的心思,迴歸到大自然之中,獲永久的平靜,人生最難受的是蒙受誣陷,忠而見謗、信而見疑,他從正德這裏是領受這種命運是花開兩度了。上次,他微不足道,這次,他是剛立過滔天大功的地方大員,還是這麽微不足道,像喪家的乏走狗一樣摸門不著,苦情無處訴。他對自己說:“以一身蒙謗,死即死耳,隻是老父怎麽辦?”大概,他還放不下,他剛有的小兒子。


    他對學生說:“此時若有一孔可以背上老父逃跑,我就永無怨悔的一去不復返了。”假若當時可以有出國一條道的話,他會像後來的朱舜水、康有為等一樣出國的。看來,事怕臨頭。當初,陸澄的孩子病了,憂心忡忡,他教導陸這正是做工夫的時候。那麽,他現在怎麽不做工夫呢?真不折不扣的執行“知行合一”是很難很難的。


    《年譜》說陽明為出心中的窩囊氣,用計把江彬扭到正德前,數羅他謀害賢良危害社稷的罪過,“亦稍償天下之忿”--大約編排此細節隻是稍解自己之忿,王的《年譜》是公認的好,但也有漏、錯,此處為“增”,采入了個別筆記“臆造”的細節。陽明若能辦此,也就沒有前麵那麽窩囊了。最後,刑部判決江彬時倒隱約包含了他迫害陽明的內容。


    7.一度陰寒一度雨


    他哪裏也去不了,迴到了江西,因為張忠、許泰他們以清查寧王餘黨的名義, 領大兵進駐南昌,搜羅百出,軍馬屯聚,日耗巨資,跟鬼子進城差不多。他們好象是為寧王來報仇的,對真正的跑了的寧王餘黨,他們並沒有多少興趣,卻專門跟陽明過不去。他們抓走了冀元亨。當地的官員有的望風附會,幫助他們打擊陽明。


    當然,陽明迴來也阻擋不了什麽,他們反而更加囂張, 派兵坐在衙門前肆意謾罵,公然在大街上尋釁。陽明絲毫不為之所動,務待之以禮。張忠、許泰領來的北兵是來發財的,不是來保護百姓的。陽明讓城區百姓避難,隻留下老年人看門。還拿出東西慰勞北軍,說北軍離家,不容易,要善待之。他碰見北軍有喪故的,就主持厚葬,還哀悼不已。也是儒家的感動法。也終於感動了北兵。


    已經到了冬至,陽明讓全城百姓祭奠死者。因為剛經宸濠之難, 哭亡之聲朝夕盈耳,北軍無不思家,流淚求歸。


    陽明在氣勢上絕不示弱,每會議,陽明必居正坐,像似不經意似的。張忠、 許泰總想壓下他去,便找了個強項,要與陽明比射箭,陽明不應,丟臉,比輸了丟人。他們不侮辱了不認輸的人就找不迴尊嚴,而儒者陽明是視尊嚴高於生命的。他答應了他們,在耙場,陽明定心平氣,三射三中,每一次都贏得北軍的歡唿。張、許二人沒撈到任何虛榮,灰溜溜的班師了。


    但事情不算完,他們有權便有理。他們迴到南京正德皇帝的身邊,繼續詆毀陽明,他們在南昌也調查出不少陽明與寧王相勾結的證據:一,寧王曾私書“王守仁亦好”,證人是湖口一知縣。二,派冀元亨往見宸濠。三,王也因賀濠生日而來。四,王起兵是因伍文定等人的激勵。五,破城之時縱兵焚掠,殺人太多。六,捉宸濠有一知縣即可,王的功勞沒那麽大,他的捷報過於誇大。


    這真是人而無恥不知其可,想說什麽就能說出什麽來,冒死效忠的勁頭沒有,整人的才華卻一個是一個。若不是張永還能替陽明說幾句公道話,皇上幾乎聽不到真實情況,莫說是個昏君,就是明主,也的讓陽明吃不了了兜著走。奸臣當道,忠臣被害,庸人執政,精英淘汰的樁樁慘劇就是這麽搬演出來的。嶽飛式的怒髮衝冠,隻能變成代代人的浩嘆。王陽明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8.五旬三上九華山


    正德十五年正月,陽明想去麵君。既想為自己剖白,更想勸皇上返迴大內,皇上可以不愛他,他不能不愛皇帝。他怕皇帝在外遇刺,也怕京城內發生政變。因為事情既出就有一必有二,而且根據他特有的敏感,大明朝是非要發生問題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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