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猛衝向前;在海裏留下了這麽一個深溝,就象一顆錯發了的大炮彈,把平地翻成一道犁溝一樣.


    "嗨喲,真了不起!"斯塔布叫道,"甲板這種迅速的動力可直竄上了我的腿,直刺著我的心.我跟這船就是兩個勇敢的傢夥......哈,哈!有誰把我舉起來,把我的脊柱駛到海上去,......因為天公地道!我的脊骨就是根龍骨呀.哈,哈!我們駛得這樣輕快,背後一塵不揚!"


    "它在噴水嘍......它在噴嘍......它在噴嘍!......就在正前方!"桅頂上叫喊起來了.


    "是呀,是呀!"斯塔布叫道,"我心裏有數......你逃不了嘍......大鯨呀,你盡管噴盡管吹吧!瘋狂的惡魔正在親身緊追著你哪!吹起你的喇叭,鼓起你的肺吧!......亞哈就要煞住你的血了,象個磨坊手在溪流上關起他的水閘那樣!"


    斯塔布所說的,差不多也就是那些水手要說的話,這種如瘋如狂的追擊,到了這時,已把他們弄得十分激動,一如陳年老酒重新發作那樣了.不管在他們中間,有些人以前有過什麽樣朦朧的恐懼和預兆;可是,這些恐懼,現在不僅由於對亞哈的日見增長的敬畏而完全無影無蹤,而且好象遭到了四麵兜抄,完全不打自垮了,正如大草原上的膽怯的野兔;一見那隻被捆縛著的野牛,便四散奔命那樣.命運之神的手已攫住了他們全體的靈魂;而且,經過了上一天那種驚心動魄的險境;昨天晚上的提心弔膽;加上他們那艘瘋狂的船在拚命直追那條如飛的目的物時,那種堅定不移.無所畏懼.盲沖瞎撞.不顧一切的勁頭;總之,經過了所有這一切後,他們的心也都軲轆軲轆地向前疾奔了.那種把風帆吹得鼓鼓脹起的大風,那雙把船急推猛趕前去的無可抗拒而眼不能見的大手;這似乎就是如此驅使他們疲於奔命的那種眼不能見的神力的象徵.


    他們已成為一個人,而不是三十個人了.因為就象這艘裝著他們全體的船一樣;雖然它是用各種性質極其不同的東西......履,楓木,鬆木;鐵器;瀝青和韭......湊合起來的,然而,所有這些東西都彼此混凝為一艘具體的船,這艘船就被那根長長的主龍骨所平衡.指引.象箭般駛去;同樣地,這些個體的水手,這個勇敢,那個膽怯,這個有罪,那個有惡,各式人等,全都溶結成一個整體,全都對準亞哈......他們的唯一的大頭目兼龍骨所指向的那個生命攸關的目標.


    索具都很結實.桅頂有如高高的棕櫚樹冠,都滿布著一簇簇的手腳.這邊有人緊緊地扳住一根圓木,那邊有人迫不及待地晃來晃去,要攀到另一根圓木上去;還有一些人,手搭涼篷地擋著那亮閃閃的陽光,坐在晃來晃去的帆桁外端上;所有的圓木上全載滿了人,準備等待他們的命運功德圓滿.唉!為了搜索那條一定會毀滅他們的東西,他們可還多麽想拚命穿過那無垠的大海!


    "如果你們看到了它,幹嗎不叫出來呢?"在第一聲唿號過了幾分鍾後,因為再沒有聽到叫聲,亞哈便嚷道."餵,把我晃上去;你們都上了當嘍,莫比-迪克決不會那樣孤零零地噴了一口水後,就連影蹤都不見的."


    事實也是如此,這些人在急趕直追中,可真把大鯨的噴水當成別的東西,一下子就真相大白了;因為亞哈還沒有到他的崗位;那根吊繩還沒有穿進甲板上的栓子,他就對他的人馬宣布究竟了,弄得整個氣氛象是震盪著連發的槍聲那樣.原來莫比-迪克的身體已經一湧而現了!三十個鹿皮般的肺部發出了一陣凱旋的唿喊聲.這會兒,它不是在人們所想像的那個噴水的地方,而是近在船旁,就在還不到一英裏的正前方.白鯨是這樣近在眼前,人們不是看到它那平靜而旁若無人的噴水;也不是看到它那發自它頭部的神秘噴泉的平和的迸射;而是看到了遠更奇妙的跳躍.這條抹香鯨從非常深的海底裏用盡全力直冒了起來後,就此把它整個身軀全部顯現在清澈的空中,高高地滾起一丘炫目的泡沫,教人看到它已在相距七英裏多的地方.這時,它所震撼起來的飛濺的狂濤,似乎就是它的鬃毛.在某些方麵說來,這種跳躍就是它的挑釁行為.


    "它在跳啦!它在跳啦!"又是一陣叫聲,這時,這條白鯨以它無限的驍勇,身子象隻鮭魚直衝雲霄.在青翠的草原也似的海麵上,襯著那個還要青翠的天邊,突然看到它噴出來的水霧,頓時有如看到一條閃爍的冰河,閃閃發光,叫人眼睛難耐;接著,那條冰河從那開始時的炫眼的強度逐漸逐漸消退,終於變成山穀中行將到來的陣雨那麽迷霧朦朧.


    "餵,莫比-迪克,向太陽跳你的終吧!"亞哈叫道,"你的時辰和你的標槍已是近在眼前了!......下來!你們統統下來,留一個人在前桅上.小艇!......準備!"


    那些水手忘記踩著那些用護桅索做成的勞什子索梯,大家都象流星般從孤零零的後支索和桅索上一溜就溜到甲板上;亞哈雖然不象他們那樣衝下來,還是很快就從他的崗位上落下來.


    "放下去,"他一走到他的小艇......是一隻昨天午後才裝配起來的備用小艇......旁邊,就叫道."斯達巴克先生,大船歸你啦......跟小艇隔得開些,可是,也要在小艇附近.下去呀!大夥兒!"


    莫比-迪克這迴象是要給他們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恐怖似的,它先下手了,它身子一轉,就朝著這三隻小艇遊了過來.亞哈的小艇居中;他給他那些人打氣後,就對他們說,他要先打大鯨的要害,......就是說,要直衝擊它的額頭,......這是一件並非不平凡的事情.因為在一定的距離內,這樣一種動作,就可以在一開始不讓大鯨那斜視的眼睛看到.可是,在短兵相接開始之前,在它對三隻小艇還是象對大船三支桅杆一樣看得清清楚楚時,那條白鯨一陣翻騰,狂奔疾馳起來了,可說是一下子就張起大嘴,在幾隻小艇間橫衝直撞了,那根皮鞭似的尾巴,甩來甩去要進行鏖戰了.它不顧每隻小艇向它投來的槍矛,似乎隻是專心一意地要把做成小艇的每塊船板都給摧毀.可是,那些小艇使用巧妙的策略,不停地旋來轉去,象是戰場上的訓練有素的戰馬.三隻小艇暫時總算使它窮於應付;然而,跟它始終隻有一塊船板的距離;亞哈那怕人的叫喊聲,衝散了別人的叫喊聲,聽來聽去始終隻有他的嚷叫聲.


    但是,最後,這條白鯨在它那難以使人追蹤的翻來復去中,這麽旋過來又轉過去,跟那三根這會兒把它拴住了的繩索的鬆散一頭糾纏得十分亂,以致這些繩索一下子自己收縮了,把那幾隻專心一誌的小艇曳向那些插在它身上的標槍那兒去;不過,這會兒,這條鯨又暫時地曳開了一點,仿佛要集中全力作一次更厲害的衝擊.亞哈抓住這個時機,先放出一些繩索,然後又迅速地把放出去的繩索用力拖拖搖搖......希望這樣一來,好把糾纏在一起的繩索抖散開來......可是嗨呀!......卻出現了一個比城垛似的鯊魚齒還要嚇人的場麵了!


    鬆脫了的標槍和捕鯨槍,都絆呀.扭呀,糾纏在迷魂陣似的繩索中,那些豎起的標槍鉤和槍尖,光輝閃爍.水珠滴滴嗒嗒地都一起堆在亞哈那隻小艇的艇頭那些導纜器上.唯一的辦法就是:亞哈抓起一柄艇刀,有條不素地先把刀子割掉艙內的......割得很地道......然後又割艇外的繩索......刀光閃爍;於是,把外邊的繩索拉進來,朝裏遞給那個頭槳手,接著,又把靠近導纜器的繩子割了兩下......把割斷了的一捆槍尖槍鉤都丟進了海裏,這樣,一切又正常了.此時,白鯨突然在其它那些還沒有割掉的繩索裏一衝;這樣一來,斯塔布和弗拉斯克那兩隻繩索更其錯綜複雜的小艇就給乖乖地拖到它的尾巴那兒去了;這兩隻小艇象是兩隻滾來撞去的玉蜀黍包皮撞在碎浪衝擊的海灘上,撲通一撞後,它就直潛進了海裏,消失在一陣沸騰的大渦流裏.那些香氣撲鼻的杉木殘板斷片都在那大渦流裏盤來旋去地跳動了一會兒,好象浮泛在一碗迅速攪動的五味酒上的豆蔻末.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赫爾曼.麥爾維爾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赫爾曼.麥爾維爾著並收藏白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