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島人拿著繞線輪的突出的捲軸柄尾,把它擎得高高的,那上麵繞有一卷線,他手裏拿著那隻掛在下麵的棱形的測程儀,站在那裏,等候亞哈走過來.


    亞哈站在他麵前,輕輕地撒開了三四十圈,以便繞在手裏,準備把它拋到海裏去,這時,那個全神貫注地緊瞪著亞哈和測量繩的人島老漢,冒昧地開口了.


    "先生,我不相信這東西,這些繩子,樣子早就不中用啦,一直讓日曬水濺,早就把它糟蹋了."


    "頂用的,老先生.你一直讓日曬水濺,可把你糟蹋了嘛?看來你都撐下來了.啊,也許應該這麽說,是生命撐住了你,不是你撐住了生命."


    "我撐住的是線圈呀,先生.不過,我的船長說的總沒錯.象我這一大把年紀,是不配爭辯的,尤其是不該跟個上司爭辯,上司是決不會認錯的."


    "怎麽?這會兒倒來了個自然大學的飯桶教授,不過,我想,他未免太會拍馬屁了.你是哪裏人?"


    "我是那個小山岩的人島人,先生."


    "妙極啦!你就靠那岩石來跟世界碰的."


    "這我不知道,先生,可我是出生在那個地方的."


    "在人島,是嗎?唔,從另一方麵說來,這倒不壞.這兒有個從人,裏來的人,一個出生於一度是獨立的人,的人,現在卻失去了人的人,;吃些什麽......靠什麽長大的?舉起繞線輪來!僵掉半截的人居然還要尋根問底.舉起來!好."


    測程儀給拋下去了.本來是鬆鬆的繩圈,立刻就伸直了,成為拖在船尾的一條曳長的繩子,接著,那繞線輪就馬上轉動起來.可是,那隻測程儀由於滾滾的波濤而猛烈地忽上忽下,從而產生的一種拖引的阻力,使得這個拿著繞線輪的老頭兒晃來晃去,顯得十分奇特.


    "拿牢呀!"


    啪噠一聲斷了!那根繃得過緊的繩子扳住了一塊長長的船梢雕飾物;那隻拽著的測程儀就此不見了.


    "我砸掉了象限儀,天雷把羅盤針轉了向,這會兒,這個發狂的大海又把測程儀的繩子給搞斷了.可是,亞哈什麽都能修.拉進來,塔希提佬;把繩子卷上來,人島佬.你們聽著,找木匠再做一隻測程儀,你把線修修好.當心點!"


    "他走啦,他自己倒象是毫無所謂;可是,在我看來,這傢夥就似乎有點兒不對頭.拉進來,拉進來,塔希提佬!這些繩子全都旋出去了;差不多就要斷了,慢慢地拉.哈,比普?來幫一下忙;好不好,比普?"


    "比普?你在叫哪個比普呀?比普已經打捕鯨小艇跳出去了.比普不見啦.老漁翁,這會兒,我們不訪看一看,看你老人家有沒有把他撈起來.拖起來可真費勁;我想他一定是扳牢了.把他摔了算啦,塔希提佬!把他摔掉了;我們是不拉迴膽小鬼的.嗬!他的胳膊正露出水麵來了.拿斧頭來!把那胳膊給砍斷......我們是不拉迴膽小鬼的.亞哈船長!先生,先生!比普來啦,想再上船來啦."


    "住嘴,你這瘋子,"人島人叫道,攫住他的胳膊."滾開,滾出後甲板!"


    "大傻瓜就始終要罵小傻瓜,"亞哈走上前來,嘴裏嘟噥道."別碰這個聖人!你說比普是在哪兒呀,孩子?"


    "在船梢,先生,在船梢!哎喲,你瞧!"


    "那麽,你是誰,孩子?我從你那隻失神的瞳仁裏,並沒有看到我自己的影子.嗬,天呀!一個人竟成了件讓不朽的人來仔細端相的東西!你是誰呀,孩子?"


    "我是鍾僮,先生;是船上的號丁;叮,咚,叮!比普!比普!比普!比普生來體重一百磅;五英尺高......樣子就是膽怯怯的......一看就看得出!叮,咚,叮!誰個見過比普這膽小鬼來著?"


    "在雪線上邊的,是不會有善心人的.你這凍卻了的上天嗬!你低下頭來瞧一瞧吧.你生下了這個倒黴的孩子,又把他拋棄了,你這造物的浪子呀.過來,夥計,從今以後,隻要亞哈活著,亞哈的艙室就是比普的家.你打動了我的心坎,孩子;你讓我的心弦織成的繩索跟我緊綁在一起了.來,來,咱們下去吧."


    "這是什麽?這是絲絨似的鯊魚皮呀,"他凝神諦視著亞哈的手,摩挲著它."呀,呀,如果早讓可憐的比普摸到這樣柔滑的東西,也許他永遠也不會走失!這東西呀,我覺得好象是根舷門索,先生;這是那些膽小的傢夥可以拉牢的東西.嗬,先生,現在就找柏斯老頭來吧,叫他把這兩隻手給釘在一起;一隻黑手跟一隻白手釘在一起,因為我不願意放掉這隻手."


    "嗬,孩子,我也不願意放掉你那隻手,除非是我把你拖到比現在更叫人害怕的地方去.來吧,那麽,到我艙室裏去.你瞧!你們這些把神明當作大慈大悲.把人類當作十惡不赦的人們呀,你們瞧呀!看看那全能的神明竟不理睬受難的人類;人類雖是愚笨,卻不知他所行何事,然而,卻都有著恩和愛的快樂的事兒.走吧!我牽著你這隻黑手,比我握著皇帝的手還更覺得自豪哪!"


    "瞧!兩個癡子一起走啦,"那個人島老頭喃喃道."一個是有魄力的癡子,一個是很懦弱的癡子.可是,這根爛繩頭......全都濕淋淋了.把它修一修嘛?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去弄根嶄新的繩子來吧.讓我去跟斯塔布談談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救 生 圈


    "裴廓德號"靠了亞哈親自校準的羅盤針,又完全靠了亞哈所設計的測程儀來記錄航速,現在正向著東南方,繼續往赤道駛去.在這種人跡罕到的水域中作這樣漫長的航行,連一艘船也看不到.不一會兒,一陣打斜吹來的千篇一律的貿易風,把它推在和緩得使人厭倦的波濤上.所有這些看似平靜得出奇的情況,正是行將出現一種騷亂和險惡的場麵的預兆.


    最後,當這艘船好象逐漸駛近赤道漁場的外圈,在黎明前的一片漆黑中,駛過一群岩石重疊的島嶼時,值班的人......當時是弗拉斯克領的班......被一陣非常哀怨悽厲,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叫聲嚇了一跳......那叫聲,就象是被赫羅德(赫羅德......《聖經》上的猶太王,以殘暴著稱.)所謀殺了的冤魂的半清不楚的哀哭聲......弄得大家都從迷迷糊糊的夢鄉裏給嚇醒了,有好一陣子,他們都象雕刻的羅馬奴隸一般,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靠著,全部呆若木雞地側耳傾聽,那陣狂叫聲則仍隱約可聞.那些基督徒,也就是開化點的水手們都說那是人魚,不禁渾身打起戰來;可是那些異教徒的標槍手卻仍神色不變.不過,那個滿頭白髮的人島人......船上年紀最大的水手......卻說剛才所聽到的這種叫人心驚肉跳的狂叫聲,是剛掉進海裏的人的叫聲.


    亞哈睡在吊鋪裏,一點也沒聽到這叫聲,直等到天蒙蒙亮,他走上甲板的時候,這才由弗拉斯克講給他聽,弗拉斯克不免添上一點意義含混的暗示.亞哈空洞地哈哈一笑,就此把這奇象給打發了.


    這艘船所經過的那些岩石重疊的島嶼,都是大批海豹出沒之處,有些失掉了母親的小海豹,或者是失掉了愛子的母海豹,總要在船隻附近出現,緊跟著船隻,一路嗚咽,哭叫,就象人的哀哭聲一樣,這就更其影響若幹船員的心情,因為水手大多對海豹懷有一種十分迷信的想法,這種想法的由來,不僅是因為海豹在苦難時所發出來的那種特別的聲調,且也因為它有人的相貌,圓圓的頭顱,和一張半聰明的臉,在船側的海裏隱然出現的緣故.在海上,有的時候,海豹總不止一次地被錯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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