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驚奇不置的船員們都還在瞪眼望著這些陌生人的時候,亞哈對那個領頭的包白頭巾的老頭子叫道:"都準備好了嗎,費達拉(作者在本書中寫亞哈與費達拉的關係,是將費達拉作為一個惡魔處理的,猶如彌爾頓的《失樂園》中之撒旦,歌德的《浮士德》中之靡菲斯特.)?"


    "準備好啦,"他有點嘶嘶作聲地迴答道.


    "那麽,放下去吧;你們可都聽到?"他在甲板對麵大聲叫著."放下去呀,餵."


    他的聲音就象打雷,大家都不顧得驚駭,一躍就翻過了欄杆.滑轤在滑車裏轆轆滾動,一陣翻滾,三隻小艇都落到了海裏.那些水手以一種為別種行業所沒有的熟練手法,一觸即發的勇敢,象山羊一般,從那起伏的船邊,跳進下麵那幾隻東搖西盪的小艇.


    他們還剛把小艇從船尾劃出去的時候,第四隻小艇已兜過船尾從上風劃過來了,人們頓時看到那五個陌生人在為亞哈劃槳,亞哈筆直地站在船尾,大聲跟斯達巴克.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打招唿,要他們三隻小艇都盡量散開,把那一大片海麵給包圍起來.但是,那幾隻小艇的人卻沒有聽從命令,大家的眼睛又都盯在那個黝黑的費達拉和他的水手身上.


    "亞哈船長?......"斯達巴克說.


    "你們都散開去,"亞哈嚷道;"用力劃呀,所有四隻艇.弗拉斯克,你再劃開去,往下風劃."


    "是,是,先生,"這個小中柱愉快地嚷道,把他那支大舵槳四下一揮."往後扳!"他對他那些水手說."喏......喏......又在噴啦!它就在正前方噴水嘍,夥伴們!......往後扳!"


    "別理那些黃傢夥,阿基."


    "啊,我才不來理他們呢,先生,"阿基說;"我早就知道啦.我不是聽到他們在艙裏麽?我不是跟卡巴科說過了嗎?你們是怎麽說的,卡巴科?他們都是黃魚呀,弗拉斯克先生."


    "劃呀,劃呀,勇敢的夥伴們呀;劃呀,我的孩子;劃呀,我的小寶貝,"斯塔布慢聲慢氣而又撫慰似地對他的水手們哼著,其中有些人還是顯得神色不安."你們為什麽不加把勁呀,我的夥伴?你們在瞧些什麽呀?看那邊艇裏那些傢夥麽?噓!我們不是又多了五個幫手麽......不管是打哪兒來的......幫手越多越好.劃呀,那麽,請劃呀;別理那些硫黃色的東西......魔鬼也是好夥伴呀.唔,唔;這就行嘍;這一記可值一千鎊;這才是通吃的一記!我的好漢們呀,為一金杯鯨油歡唿吧!三唿呀,大家......我的勇敢的夥伴!慢著,慢著;一點也不要慌張......別慌張.你們為什麽不扳槳呀,你們這些流氓?用點勁呀,你們這些狗東西!唔,唔,唔,那麽;......輕一點,輕一點!這行啦......這就行啦!劃得又穩又有勁.劃起來呀,用力劃!魔鬼找到你們啦,你們這些醃氳奈蘩;你們都睡著啦.別打鼾,你們這些睡不醒的,用力劃呀.劃呀,好不好?劃呀,行不行?劃呀,高興不高興?看在白楊魚和薑汁餅的份上,你們也不劃麽?......劃呀,用點勁吧!劃呀,張開你們的眼睛來!餵!你們瞧!"他從腰帶上抽出一把尖刀來;"是娘養的都拿出刀子來,咬著刀用勁劃.對!對.現在幹點什麽吧;就象這樣,我的硬漢.鬆一鬆......鬆一鬆,我的癡漢呀!鬆一鬆,解索針!"


    斯塔布對他的水手那番開場白,這裏已經詳細介紹過了,因為他在對他們說話的時候,總愛用這種頗為特殊的方式,尤其是善於對他們諄諄灌輸劃船經.但是,你可千萬別以為他這套嘮嘮叨叨的說教,會激起他的聽眾的惱怒.完全不是這樣,這就是他的主要的特色.他會對他的水手說出最可怕的話來,腔調非常奇特,其中既含有開玩笑又象冒火,而且那種冒火也冒得象是完全隻給開玩笑添加情趣那般,所以任何一個槳手聽到這樣奇怪的咒語,無不拚著性命劃起來,好象隻是為了這種笑料才在劃槳.再說,他始終顯得這樣隨便,這樣懶散,撐著他的舵槳也是這樣吊兒郎當,嘴巴張得那麽大......時常張開嘴巴......教人一看到這樣一個盡打嗬欠的指揮人,就好象他是完全借對比的力量,對他的水手施了魔術.再說一遍,斯塔布是屬於罕見的幽默家一類的,他的嘻嘻哈哈的態度有時竟是這樣出奇地含含糊糊,好象要使他所有的下屬都得小心聽從他的命令似的.


    聽從了亞哈的手勢,斯達巴克現在正打斜地掠過斯塔布的船頭;當兩隻小艇在分把鍾裏彼此靠得很攏的時候,斯塔布向這個大副招唿了.


    "斯達巴克先生!餵,左邊的小艇呀!跟你說一句話,你可要聽呀?"


    "好呀!"斯達巴克迴答道,他答話的時候,連頭也不迴過來;他還在用心而悄悄地催促著他的水手;他的臉色顯得比斯塔布還要堅決.


    "你對那些個黃漢子是怎麽看法,先生!"


    "走私上來的,大概是在船要開的時候.(用力呀,用力呀,夥伴們!)"他悄悄地對他的水手說後,又大聲地說話了:"這是一件令人憂愁的行當呀,斯塔布先生!(衝過去,衝過去,我的孩子們!)不過,不打緊,斯塔布先生,一切都是天意呀.叫你那些水手加勁劃呀,隨它怎樣吧.(拚命劃呀,大家,拚命劃呀!)前邊就是大量的鯨油,斯塔布先生,你就是為這個來的呀.(劃呀,我的夥伴們!)鯨油,鯨油才是正經活兒啊!這至少也是本份呀;本份可跟利益分不開的."


    "是呀,是呀,我也是這麽個想法,"斯塔布在兩隻小艇分開的時候,這樣獨白道,"我眼睛一瞟到他們,心裏就這麽想.是呀,所以他才老要跑到艙裏去呀,湯糰老早就懷疑了.他們就躲在那下麵.白鯨也就在那底下.唔,唔,很好,很好!沒法啦!不錯,用勁劃呀,大家,今天碰到的可不是白鯨呀,用勁劃呀!"


    且說正當大家在這樣緊要關頭,把小艇從甲板上放下去的時候,卻教大家先看到這些奇怪的陌生人,這就不免在一些船員中引起一種迷信和驚愕;不過,好在阿基那種出自想像的發現,已是早在他們中間傳播開了,當時雖然大家都不很相信,可是至少卻使他們對這事情有所準備了.這就使他們的驚奇大打了折扣;因此,再加上斯塔布在說到他們的出現時那副沉著的態度,就使大家暫時不去做迷信的揣測了,雖然大家對於隱晦的亞哈這種真正的意圖,還是打一開始就大有胡猜亂測的餘地.至於我呢,卻不禁悄悄地想起我在南塔開特天蒙蒙亮時分,看到一些偷偷地爬上"裴廓德號"的神秘的影子,想起那個不可理解的以利亞那番謎一般的話語來了.


    這時,亞哈聽不到他幾個頭目的談話,正朝上風駛得很遠,依然劃在其它幾隻小艇前頭.這就說明劃他的那些水手多有勁道.他那些褐色的奴才似乎全都是銅筋鐵骨;他們隨著有規律的劃槳而一俯一仰的姿勢,就象五把快錘子似的,每一扳槳而使得小艇在水麵一衝,就象一隻平式大鍋爐打密西西比河汽輪中跳出來那樣.至於費達拉,他操的是標槍手的槳,他已經把那件黑上衣脫在旁邊,袒著赤裸的胸膛,上身完全露出在舷邊上,襯著水麵上一俯一仰的身影,格外顯得輪廓鮮明.坐在小艇另一頭的亞哈,好象是個擊劍家,一隻臂膀稍為後傾地戳向天際;仿佛要使得小艇平穩,不讓它有顛簸的可能似的;亞哈沉著地操著舵槳,一如白鯨就要撲上身來,他正在掌握無數小艇那樣的氣勢.驟然間,那隻伸起的臂膀做出了一個特別的動作,接著又停住不動了,那隻小艇的五支槳也都同時直豎起來.小艇和水手都在海上木然不動了.後邊那三隻散開的小艇也立即在半路裏停了下來.大鯨紛紛把身體沉到蒼海裏去,這樣,在遠處就一點也看不到它們的動靜了,不過,亞哈由於比較靠近,已經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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