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向前吧,你深不可測的靛青色的海洋!


    千萬艘捕鯨船徒勞地在你身上馳驅.


    但是,這些船隻的船長卻往往一邊雇用這些心不在焉的年青哲學家,一邊又在責備他們對航程沒有充分的"興趣";隱隱約約地說他們是如此不堪救藥,喪盡光榮大誌,因為在他們那隱秘的靈魂中實在是很不願意看到大鯨的.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這些年輕的柏拉圖派,總自認為自己的視覺有缺點;自己是近視眼;那麽,過份使用這視神經又有什麽用呢?他們已經把他們那隻看戲用的望遠鏡給忘在家裏了.


    "怎麽,你這猴子,"一個標槍手對這樣一個小夥子說,"我們到現在已經巡遊了快三年,你卻還沒有叫出一隻鯨來.隻要你在那上麵,鯨簡直就跟母雞的牙齒一樣稀罕了."他們也許是這樣;也許在老遠的地方可能有一群群的鯨;但是,這個心不在焉的小夥子已讓浪潮與思潮的混合韻律,催眠得六神無主,想入非非,象吸鴉片似的沒精打采,以致終於失去識別力;把他腳下的神秘的海洋,當成一幅明顯的畫像,其中有滲透了人類與自然的.深藍無底的靈魂;而每一種把他弄胡塗了的奇特的.半隱半現的.滑滑閃閃的美麗的東西;每一種有鬧不清的形體的時隱時現.時升時沉的鰭類,在他看來,隻是人的心靈在不斷想來想去的那種無從捉摸的思想的化身.在這種受蠱惑的心情中,你的生命就會向著它來的地方逐漸衰退,變成時空不明,象克蘭默這個泛神論者撒在海裏的骨灰(托馬斯.克蘭默(1489—1566)......英國宗教改革運動者,後受火刑.)一樣,終於弄得到處是岸了.


    這時,你已失去了生命,有的隻是靠這艘徐徐滾動的船所賜予的搖晃不停的生氣,而船隻卻是靠著海洋;海洋又是靠著上帝那費解的潮汐才有生氣的.但是,這個睡魔,這個夢神一經附在你的身上,你的手足隻消挪移一英寸,雙手完全放鬆;那麽你的本體就在恐怖中迴來.你就翱翔在笛卡兒(笛卡兒(1596—1650)......法國哲學家,他對於世界起源的說明,是以他的旋風運動為基礎的,他假定空間是絕對地充滿了的,因此,物質微粒子的運動就取著曲線運動的形態.在旋風運動的影響下,最初的物質渾沌狀態漸次有了秩序.這裏作者用以諷喻從桅頂上跌下來的年青小夥子.)的旋風上了.也許正是天氣最晴朗的正午,你帶著一聲半悶半響的尖叫,穿過透明的太空,直落進了夏天的海洋,再也爬不起來了.好好地留心呀,你們這些泛神論者.


    $$$$第三十六章 後 甲 板


    (亞哈上,全體隨後上)


    菸鬥事件之後不久,有一天早晨,剛吃過早飯,亞哈象往常那樣,從艙門走上甲板來.大多數的船長通常都在這辰光上甲板來散步,就象鄉間的紳士吃過早飯後,總在花園裏兜個幾圈一樣.


    不久就聽到他那穩健的.牙骨的邁步聲,他照老規矩在船板上踱來踱去,船板也很熟悉他的腳步,並且全都布滿他那特殊的腳步的凹痕.象化石似的.如果你同時也凝注一下他那有棱條和凹痕的額頭,你還可以在那上麵看到一些更為新奇的腳印......他那種不睡覺.始終在踱方步的思想的腳印.


    但是,在這會兒所說的這一次,那些凹痕似乎顯得更深,如同他那天早晨的不安的腳步留下了更深的痕跡一樣.亞哈是這麽心事重重,以致他每次有規律地轉身的時候......一會兒在主桅這邊,一會兒在羅盤台那邊......簡直教人看得出他一轉身,他身上的思想也在轉身,他一踱步,他身上的思想也在踱步了;他真是這麽完全一門心思,以致這心事似乎就是個模子,把內心的活動都印在外表的每個動作上.


    "你可注意到他嗎?弗拉斯克?"斯塔布悄沒聲兒地說道;"他心裏頭的雛雞在啄殼嘍,快要出殼啦."


    時間在消逝......亞哈一會兒緊關在他的船長室裏;再一會兒又在甲板上踱著,臉色依然顯得非常固執堅決.


    已是將近日暮時分.他突然在舷牆邊立定,把他那隻牙腿插在那邊的鏇孔裏,一隻手抓著護桅索,命令斯達巴克把大家都叫到船梢來.


    "先生!"那個大副說,他對這個除了遇到緊急情況,否則在船上是難得或者可說是從來不會發出的命令感到很為詫異.


    "把大家都叫到船梢來,"亞哈又說一遍."桅頂的人呀,餵!下來!"


    船上全體人員都集合攏來了,大家都以奇異而不是完全沒有憂慮的臉色望著他,因為他的神色倒象是暴風雨正在到來的天氣.可是,亞哈迅疾地瞥一瞥舷牆後,他那雙眼睛又在那些水手間掃射一下,接著便從他站著的地方起步,仿佛在他身旁,根本一個人也沒有似的,他又在甲板上沉重地走來走去.他低著頭,半耷拉著帽子繼續在踱方步,一點也不理會到人群裏的詫異的嘁嘁喳喳聲;後來斯塔布小心地對弗拉斯克咬著耳朵說,亞哈之所以要把大家召集攏來,一定是要大家來欣賞他那走路的技巧.但是,這種表演並沒有持續多久,他陡地停了下來,喊道:


    "餵,你們看到一條鯨的時候,該怎麽辦?"


    "高聲叫喊!"有二十個聲音衝動地齊聲應答.


    "好!"亞哈看到他那突如其來的問題竟這麽有吸引力,弄得大家都生氣蓬勃了,不禁以一種狂熱的讚許聲氣嚷道.


    "那麽,接著又該怎麽辦呢?朋友?"


    "放下小艇,追它呀!"


    "你們大家該抱什麽態度呢?"


    "不是鯨死就是艇破!"


    每一聲叫喊,都使這老人的臉色越來越顯得奇特和非常快活滿意;水手們也都開始好奇地彼此麵麵相覷,仿佛為他們聽到這種似乎是毫無意義的問題,竟會如此激動而覺得詫異.


    但是,他們又全都興奮起來了,因為這時,亞哈的腳插在他那隻鏇孔裏,半轉著身子,一隻手伸得高高地抓著護桅索,幾乎是用死勁地緊緊抓著,對他們這樣說:


    "你們全體桅頂滯者,從前也聽到我發過關於一條白鯨的命令.餵!你們可看到這枚西班牙金幣?"......他把一枚燦亮的大金幣朝太陽高舉著......"這是一枚值十六塊錢的金幣呀,朋友,你們可看到?斯達巴克先生,把那邊的大槌子拿給我."


    大副去拿槌子,亞哈一言不發,把那枚金幣在他外套的衣角上慢慢地擦著,好象要把它擦得更亮些,同時又不說什麽話地暗自低聲哼著,發出一種很奇特而又不清楚的咕噥聲,直象是發自他身上的生命之輪的單調的嗡嗡聲.


    他從斯達巴克手裏接過那隻大槌後,就一隻手高舉著那槌子,一隻手把金幣拿給人們看,提高嗓門,大聲叫嚷,走到主桅跟前:"你們隨便哪一個,給我發現到一條皺額鉤嘴的白頭鯨;你們隨便哪一個給我發現到這樣一條白頭鯨,右尾帶有三個刺孔的......餵,你們隨便哪一個給我發現到這條白鯨,就可以拿到這枚金幣,朋友們!"


    "烏拉!烏拉!"水手們一看到把那枚金幣釘在桅杆上,便都拋起雨衣,高聲歡唿起來.


    "那是條白鯨,我說,"亞哈一邊敲大槌子,一邊又說:"一條白鯨.你們要盯牢它,朋友們;當心那白水;隻要看到一隻泡泡,就大聲叫喊."


    在這中間,塔斯蒂哥.大個兒和魁魁格則比其餘的人都更有興趣和驚奇地看著,可是,一聽到提起皺額鉤嘴,他們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仿佛各人都記起了某種特殊的往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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