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隻要陳陣一坐到小狼的圈旁,他心中的荒涼感就會立即消失,就像一股強大的野性充填到心中,一管**的狼血輸進血脈,體內勃勃的生命力開始膨脹。他的情緒的發動機,被小狼高轉速的引擎打著了火,也轟轟隆隆地奔突起來,使他感到興奮和充實。


    陳陣又開始興致勃勃地欣賞小狼的表演了。看著看著,他就發現,小狼不光是在慶祝狂歡,還好像另有企圖。小狼的興奮過去了以後,還在拚命跑。陳陣感到小狼好像是在本能地鍛鍊速度,鍛鍊著越獄逃跑的本領,它企圖掙脫鐵鏈的勁頭也遠遠強於夏秋時節。


    這條越來越強壯,越來越成熟的小狼,眼巴巴地望著遼闊無邊的自由草原,似乎已被眼前觸爪可及的自由,刺激誘惑得再也忍受不了脖子上的枷鎖。陳陣非常理解小狼的心情和**,在自由的大草原上,讓天性自由、酷愛自由的狼,目睹著咫尺外的自由,可又不讓它得到自由,這可能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


    但是陳陣不得不讓小狼繼續忍受這樣的酷刑。小狼已經失去了齊全鋒利的狼牙、更不會廝殺捕獵,麵對著雪原上連大狼都難以生存的漫長嚴冬,它一旦逃離這個狼圈,隻有死路一條。小狼不斷掙鏈,更加延緩了咽喉創傷的癒合。陳陣望著小狼,心口常常一陣陣發緊發疼。他隻能增加檢查鐵鏈、項圈和木樁的次數,嚴防小狼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陰謀越獄,逃向自由的死亡之地。


    小狼半張著嘴,還在不知疲倦地奔跑,有時還笑嗬嗬地向陳陣瞟一眼。那眼神中似有一絲蔑視、一絲奚落、卻又充滿了挑釁與激勵。小狼冷笑著,迅疾而悄然的目光,從陳陣臉上無聲滑過。


    那個瞬間,陳陣心裏忽而覺得無比溫暖與感動——他的生命力難道已經萎縮了麽?他的意誌與夢想難道就此了結了麽?麵對著小狼的野性與蓬勃,陳陣慚愧地自問。他發現小狼昂揚旺盛的生命力,正在迅猛地烘幹他生命中漚煙的濕柴。那麽就讓小狼縱情發泄,盡情燃燒吧,他要讓小狼跑個痛快。


    小狼又瘋跑了幾圈,開始跌跌撞撞起來。突然,它猛地剎車停步,站在那裏大口喘氣,身體晃了兩下,噗地趴倒在地。陳陣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慌忙跑進狼圈,想扶起小狼。卻發現它的兩隻狼眼,明明望著他,卻聚不攏視焦,對不準他的眼睛了。小狼掙紮了幾下,自己站了起來,晃了兩晃,又重重地跌倒在地,像一條喝醉酒的狼。陳陣樂出了聲,顯然小狼飛速轉磨轉暈了。狼從來沒有在像驢拉磨一樣的跑道上,如此瘋跑過,即使毛驢轉圈拉磨,還要蒙上眼睛,更何況是狼了。陳陣第一次見到暈狼,小狼暈得東倒西歪,難受得張大嘴直想吐。


    陳陣急忙給小狼打來半盆溫水,小狼晃晃悠悠,鐺地一聲,鼻樑撞到了盆邊。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總算探頭喝到了水。然後張開四肢,側躺在地,喘了半天,重又站起來。奇怪的是,它剛剛緩過勁來,又上了賭盤轉磨瘋跑。


    陳陣心裏一陣酸澀,一種更為強烈的自責突然襲來。在這荒無人跡的流放之地,有小狼陪伴,有狼圈裏的生命發動機對他的不斷充電,才使他有力量熬過這幾乎望不見盡頭的冬季。這片肥沃而荊棘叢生的土地,充滿了兩種民族的性格和命運的衝撞,令他一生受用不盡。然而,他對狼的景仰與崇拜,他試圖克服漢民族對狼的無知與偏見的研究和努力,難道真的必須以對小狼的囚禁羈押為前提、以小狼失去自由和快樂為代價,才能實施與實現的麽?


    陳陣深深陷入了對自己這一行為的懷疑和憂慮之中。


    該讀書了,但陳陣步履遲疑,他感到自己在精神和情感上,仿佛患了小狼依賴症。他一步三迴頭地離開了小狼,不知道自己還能為小狼做些什麽。


    正文 第44節、小狼的性格最終決定了小狼的命運


    更新時間:2009-7-2 13:18:44 本章字數:3061


    小狼的性格最終決定了小狼的命運。


    陳陣始終認為,他在那個寒冷的冬天,最後失去了小狼,是騰格裏安排的一種必然。也是騰格裏對他良心的終生懲罰,使他成為良心上的終生罪犯,永遠得不到寬恕。


    小狼傷情的突然惡化,是在一個無風、無月亮、無星星和無狗吠的黑夜。古老的額侖草原,靜謐得如同化石中的植物標本,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後半夜,陳陣突然被一陣猛烈的鐵鏈嘩嘩聲驚醒。強烈的驚怵,使得他頭腦異常清醒,聽力超常靈敏。


    他側耳靜聽,在鐵鏈聲的間隙,隱隱地從邊境大山那邊,傳來了微弱的狼嗥。斷斷續續,如簧如簫,蒼老哀傷,焦急憤懣。那些被趕出家園和國土的殘敗狼群,可能又被境外更加驃悍的狼軍團攻殺,隻剩下白狼王和幾條傷狼孤狼,逃迴到邊境以南、界碑防火道和邊防公路之間的無人區。然而,它們卻無法返迴充滿血腥的故土。狼王在焦急唿嗥,似乎在急切地尋找和收攏被打散的殘兵,準備再次率兵攻殺過去,拚死一戰。


    陳陣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聽到額侖自由狼的嗥聲了。那微弱顫抖焦急的嗥聲,卻包含了他所擔心的所有訊息。他想,畢利格阿爸可能正在流淚,這慘烈的嗥聲比完全聽不到嗥聲更讓人絕望。


    額侖草原大部分最強悍、兇猛和智慧的頭狼大狼,已被特等射手們最先消滅。大雪覆蓋額侖草原以後,吉普車已停行,但是那些騎兵出生的特等射手,早已換上快馬繼續去追殺殘狼。額侖草原狼,好像已經沒有實力再去殺出一條血路,打出一塊屬於自己的新地盤了。


    陳陣最為擔心的事情也終於發生。久違的狼嗥聲,忽然喚起了小狼的全部希望、衝動、反抗和求戰欲。它好像是一個被囚禁的草原孤兒王子,聽到了失散已久的蒼老父王的唿聲,而且是蒼老的求援聲。它頓時變得焦躁狂暴,急得想要把自己變成一發炮彈發射出去,又急得想發出大炮一樣的轟響來迴應狼嗥。


    然而,小狼的咽喉已傷,它已經發不出一絲狼嗥聲,來迴應父王和同類的唿叫。它急得發瘋發狂,豁出命地沖躍、沖拽鐵鏈和木樁,不惜沖斷脖頸,也要衝斷鐵鏈,沖斷項圈,沖斷木樁。陳陣的身體感到了凍土的強烈震動,從狼圈方向傳來的那一陣陣激烈的聲響中,他能想像出小狼在助跑!在衝擊!在吐血!小狼越沖越狠,越沖越暴烈。


    陳陣嚇得掀開皮被,迅速穿上皮褲皮袍,衝出蒙古包。手電光下,雪地上血跡斑斑,小狼果然在大口噴血,一次又一次的狂沖,它的項圈勒出了血淋淋的舌頭,鐵鏈繃得像快繃斷的弓弦,胸口掛滿一條條的血冰。狼圈裏血沫橫飛,血氣噴湧,殺氣騰騰。


    陳陣不顧一切地衝上去,企圖抱住小狼的脖子。但他剛一伸手就被小狼吭地一口,袖口被撕咬下一大塊羊皮。


    楊克也瘋了似地的沖了過來,但兩人根本接近不了小狼。它憋蓄已久的瘋狂,使它像殺紅了眼的惡魔,又簡直像一條殘忍自殺的瘋狼。兩人慌得用一塊蓋牛糞的又厚又髒的大氈子撲住了狼,把它死死地按在地下。


    小狼在血戰中完全瘋了,咬地、咬氈子、咬它一切夠得著的東西,還拚命甩頭掙鏈。陳陣覺得自己也快瘋了,但他必須耐著性子,一聲一聲親切地叫著小狼,小狼……不知過了多久,小狼終於拚盡了力氣,慢慢癱軟下來。兩人像是經歷了一場與野狼的徒手肉搏,累得坐倒在地,大口喘著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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