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愛黑暗的狼,到了黑夜,全身的生命活力必然迸發;


    酷愛戰鬥的狼,到了黑夜,全身嗜殺的衝動必須發泄。


    黑夜是草原狼打家劫舍,大塊吃肉,大口喝血,大把分獵物的大好時光。可是一條鐵鏈,將小狼鎖在了如此狹小的牢地裏,使它好戰、更好夜戰的天性狼性,憋得更加濃烈,就像一個被堵住出氣孔的高溫鍋爐,隨時都可能爆炸。


    小狼沖不斷鐵鏈,開始發狂發怒。求戰不得的狂暴,將它壓縮成一個毛球,然後突然炸出,沖入狼圈的跑道,以衝鋒陷陣的速度轉圈瘋跑。邊跑邊撲邊空咬,有時會突然一個急停,跟上就是一個猛撲,再來一個就地前滾翻,然後合嘴、咬牙、甩頭,好像真的撲住了一個巨大獵物,正咬住要害部位,致獵物於死命。


    過了一會兒,它又眼巴巴地站在狼圈北端,緊張地豎耳靜聽,一有動靜,它馬上又會狂熱地廝殺一通。小狼的戰鬥本能,已被緊張恐怖的戰爭氣氛。刺激得蓬蓬勃勃,它似乎根本分不清敵我,隻要能讓它參戰就行,至於加入哪條戰線則無所謂,不管是殺一條小狗或是殺一條小狼它都高興。


    小狼一見到陳陣便激動地撲了上來,卻夠不著他,就故意退後幾步,讓陳陣走進狼圈。陳陣有些害怕,他向前走了一步,剛蹲下身,小狼一個餓虎撲食,抱住他的膝頭,張口就咬。幸虧陳陣早有防備,急忙拿手電筒擋住小狼的鼻子,強光刺得小狼張開了嘴。他心裏有些難受,看來小狼被憋抑得太苦了。


    全隊的狗又狂吼起來。家中的幾條狗,圍著羊群又跑又叫,有時還跑到小狼旁邊,但很快又衝到羊群北邊,根本忘記了小狼的存在。三條小狗儼然以正式參戰的身份,叫得奶聲奶氣,吼得煞有其事,使得近在咫尺的小狼氣得渾身發抖。它的本性、自尊心、求戰心受到了莫大的輕視和傷害,那種痛苦隻有陳陣能夠理解,他料想它無論如何也不會甘於充當這場夜戰的局外者的。


    小狼歪著頭,羨慕地聽著大狗具有雄性戰鬥性的吼聲,然後低頭沉思片刻。它似乎發現了自己不會像狗們那樣狂叫,第一次感到了自卑。但小狼立即決定要改變目前的窘況,它張了張嘴,顯然是想要向狗學狗叫了。


    陳陣深感意外,他好奇地蹲下來仔細觀察。小狼不斷地憋氣張嘴,十分費力地吐出唿唿哈哈的怪聲,就是發不出“汪汪”或“喔喔”的狗叫聲。小狼十分惱火,它不甘心,又吸氣憋氣,收腹放腹,極力模仿狗吼叫的動作,但是發出的仍然是狗不狗、狼不狼的憋啞聲,急得小狼原地直打轉。


    陳陣看著小狼的怪樣直想樂。小狼還小,它連狼嗥還不會,要發出狗叫聲太難為它了。雖然狗與狼有著共同的祖先,可是二者進化得越來越遠。大多數狗都會模仿狼嗥,可狼卻從來不學狗叫,可能大狼們根本不屑發出狗的聲音。然而此時小狼卻極想學狗叫,可憐的小狼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小狼在焦慮煎急之中,學習模仿的勁頭仍是絲毫不減。陳陣彎腰湊到它耳旁,大聲學了一聲狗叫。小狼似乎明白“主人”想教它,眼裏露出笨學生的難為情,轉而又射出兇學生惱羞成怒的目光。二郎跑過來,站在小狼的身旁,慢慢地一聲接一聲高叫,像一個耐心的老師。


    突然,陳陣聽到小狼發出了“慌……慌……”的聲音,節奏已像狗叫,但就是發不出“汪”音,小狼興奮得原地蹦高,去舔二郎的大嘴巴。以後小狼每隔六七分鍾,就能發出“慌慌”的聲音,讓陳陣笑得肚子疼。


    這種不狼不狗的怪聲,惹得小狗們都跑來看熱鬧,並引起大狗小狗一片哼哼嘰嘰的嘲笑聲。陳陣笑得前仰後合,每當小狼發出“慌慌”的聲音,他就故意接著喊“張張”,營盤戰場出現了“慌慌、張張”極不和諧的怪聲。小狼可能意識到人和狗都在嘲笑它,於是它叫得越發慌慌張張了。小狗們樂得圍著小狼直打滾,過了幾分鍾,全隊的狗叫聲都停了,小狼沒有狗們領唱,它又發不出聲來了。


    狗叫聲剛停,三麵大山又傳來狼群的嗥聲。這場聲戰精神戰,來迴鬥了四五個迴合,人和狗終於都喊累了。狼群擅長悄聲突襲,此夜如此大張旗鼓,顯然是在虛張聲勢,並沒有強攻的意圖。


    當三麵大山再次傳來狼嗥聲,人的聲音已經停止,手電也已熄滅,連狗的叫聲也敷衍起來,而狼群的嗥聲卻更加張狂。陳陣感到其中一定隱藏著更大的陰謀,可能狼群發現人狗的防線太集中太嚴密,所以採取了大規模的疲勞消耗戰術,等到把人狗的精神體力耗盡了,才採取偷襲或突襲戰。可能這場聲音麻痹戰,將會持續幾夜。陳陣想起八路軍遊擊隊“敵駐我擾”的戰術,還有,把點燃的鞭炮放在洋油桶裏,用來模仿機關槍,嚇唬敵人的戰法。但是,這類“聲音疲勞擾敵戰”,草原狼卻在幾萬年前就已經掌握了。


    陳陣躺在氈子上,讓黃黃趴下當他的枕頭。沒有人喊狗叫,他可以細細地傾聽狼嗥的音素音調,反覆琢磨狼的語言。


    來到草原以後,陳陣一直對狼嗥十分著迷。狼嗥在華夏名聲極大,一直是中原居民聞之喪膽的聲音。以至中國人總是把“鬼哭”與“狼嗥”相提並論。到草原以後,陳陣對狼嗥已習以為常,但是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麽嗚歐嗚歐……的狼嗥聲,總是那麽悽惶蒼涼、如泣如訴、悠長哀傷呢?確實像是在“哭”。


    陳陣從第一次聽到狼的哭腔就覺得奇怪,這麽兇猛不可一世的草原狼,它的內心為什麽卻有那麽多的痛苦憂傷?難道在草原生存太艱難,狼被餓死凍死打死得太多太多,狼是在為自己悽慘的命運悲嚎麽?陳陣一度覺得,貌似兇狠頑強的狼,它的內心其實柔軟而脆弱。


    但是在跟狼打了兩年多的交道,尤其是這大半年,陳陣漸漸否定了這種看法。他感到骨硬心硬命更硬的草原狼,個個都是硬婆鐵漢,它們總是血戰到底,死不低頭。狼的字典中根本沒有軟弱這個字眼,即便是母狼喪子,公狼受傷,斷腿斷爪,那暫時的痛苦隻會使狼伺機尋機報復,變得愈加瘋狂。


    陳陣養了幾個月的小狼,從未發現小狼有軟弱萎靡的時候,除了正常的睏倦以外,小狼始終雙目炯炯,精神抖擻,活潑好動。


    陳陣又聽了一會兒狼嗥,分明聽出了一些狂妄威嚇的意思。可為什麽威嚇人畜也要用這種哭腔呢?最近一段時間,狼群沒有遭到天災**的打擊,好像沒有痛苦哀傷的理由。難道像有些牧民說的那樣,狼的哭腔,是專為把人畜哭毛哭慌,攪得人毛骨悚然,讓人不戰自敗?草原狼莫非還懂得哀兵必勝、或是精神恐嚇的戰略思想?這種說法雖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為什麽狼群互相唿喚、尋偶尋友、組織戰役、向遠方親友通報獵情、招唿家族打圍或分享獵物的時候,也使用這種哭腔呢?這顯然與心理戰無關。


    那麽草原狼發出哭腔到底出於何種原因?陳陣的思考如同錐子一般往疑問的深處紮去。他想,剛毅強悍的狼,雖然也有哀傷的時候,但它們決不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下,都在那裏“哭”。“哭”決不會成為狼性格的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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