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要見洪廣義!”


    “見你媽個屄!吃了再說!”


    他們把小鬼頭往我嘴裏塞,塞了一個又一個。我把小鬼頭全吃了。其實用不著他們塞,我張著嘴等他們,他們送一個我吃一個。聽他們說吃了可以見洪廣義,我就吃得很利索,像咬巧克力一樣,隻是這些小鬼頭比巧克力硬多了,把牙齒都崩疼了。我吃完了沒多久就開始冒泡,從嘴和鼻子裏冒出來,一串一串的,在房間裏到處飛著,一個個都閃著薄薄的光亮,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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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看我的臉》第三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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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邊冒泡一邊拉稀,屁眼就像水閘一樣,弄得臭氣熏天。他們都遠遠地躲著我,擠在最裏邊的一個角落裏,用各種各樣的東西捂住鼻子。他們的鼻子上捂著被子、衣服、背心、短褲、毛巾,還有的捂著襪子。我拉了一夜。我身上全濕透了,冷得直打哆嗦,牙齒得得地響個不停。第二天早晨他們用拳頭哐鐺哐鐺地敲門。門是用鐵板做的,所以他們像敲鑼一樣,震得我的泡泡全都飛得老高。


    “要死人啦!”他們連聲喊著,“要死人啦!總經理快死啦——!”


    幾個穿製服的人開了門,剛進來又捂著鼻子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進來。他們捂著鼻子看著亂飛的泡泡,看了許久才看到了我,“是他快要死了嗎?”他們來到我跟前站著,站了一會兒又走了。他們腳上沾滿了我拉出來的髒東西。我看著他們的腳,很想對他們說我要見洪廣義,可是沒力氣。我的眼皮老想耷拉下去。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些人都不見了,地方也不一樣,有點眼熟。我終於看到了一個護士。我覺得我認識她。我想朝她笑笑,可是她不理我。我還發現我躺在一張床上,旁邊站著幾個人。這幾個人走了以後又來了幾個人,他們總在那兒嘀嘀咕咕。他們後麵的窗子很亮,刺得我的眼睛很疼。


    “知道這是哪兒嗎?”他們問我。


    我說:“我要見洪廣義。”


    他們說:“洪廣義是誰?”


    我用力想了一會兒,說:“就是洪廣義。”


    他們之中的一個人俯下身子對我說:“你看我是不是洪廣義?”


    我看了他半天,拿不準他是不是洪廣義。


    他又說:“你為什麽要見洪廣義呢?”


    我又用力想著,可是我想不出來我為什麽要見洪廣義。


    有一天他們帶來了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對我說:“你看看誰來了?”我看見那個女人在哭,拉長了一張長了許多皺紋的瘦臉,一邊哭一邊走近我,還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要往我臉上摸。我讓她摸。她摸得我有點疼。她的手老在抖,而且很冷,像冰一樣。她摸了一會兒就彎起一根冰棍似的指頭,一下一下地給我刮嘴角上的涎水。她扯起自己的衣襟,貼過來擦我的嘴巴。我看見她的皺巴巴的肚皮在一起一伏。我對她說:“你不是洪廣義。”她哇地一聲破開喉嚨號啕起來,使勁抱住我的腦袋,把我的臉按在她的肚皮上。她的肚皮也是冰涼的。我聽見有許多聲音在她肚子裏奔跑。


    他們說:“這是你媽呀,你連你媽都不認識?”


    他們接著問我:“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我搖搖頭。我知道我說了他們又會扇我的耳光,會把我的嘴扇出血來。


    過了幾天,他們又帶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的嘴唇很薄,不住地撇著。她一看見我就撇嘴,就哭。我不明白為什麽女人一看見我就哭。她沒有用手摸我,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一個禿頂男人的胳膊。禿頂男人是和她一起來的。她像怕冷似的縮著兩隻肩胛,不住地抖著,站都站不住,歪在禿頂男人身上。禿頂男人問我:“你認識我嗎?”我把舌頭捲起來,在嘴角上掃了一下涎水,說:“你不是洪廣義。”又對那個歪在他身上的女人說,“你也不是。”那個女人的腿一下子就軟了,像一灘稀泥似的往地上落,禿頂男人不得不彎腰抱著她。禿頂男人花白的頭髮豎了起來,眼鏡片上晃著白光,沖我大聲喊叫,把口哨的噅噅聲都壓住了,“你他媽的也不看看自己一副鬼樣!你成了什麽了你,還裝瘋賣傻,連人都不認!”薄嘴唇女人說:“爸!”她的聲音又尖又高,很刺耳。她已經快要落到地上去了。帶他們來的人叫他不要吵,但他不聽,把臉伸過來。我覺得他的臉要貼著我的臉,便不住地往後退,退靠了牆壁。他也往後退,退迴去扯住那個女人的手,女人又哭起來,他像拖麻袋一樣把她拖走了。


    過了不久他們又帶了幾個人來,其中有一個人問了我一些問題,這個人瘦得看不見肉,眼睛也看不見,躲在眼窩裏。他的眼窩就像兩個洞。他問我多大,姓什麽叫什麽,家裏都有什麽人,父母姓什麽叫什麽?又問我是幹什麽的,怎麽到這兒來的。我覺得這些問題我有點知道又不大知道,想得我很累,我便不理他。他用黑洞洞的眼窩對著我,又問:“洪廣義是誰?”我覺得他說的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我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可他還在翻來復去地問。口哨的噅噅聲越來越大。我對他說:“口哨。”


    這個瘦得像根豆芽似的人後來又來了一次,但我不記得他了,以為他是我的看守。事實上這個人就是彭家橋精神病院的副院長。這位副院長到這兒來也是應有關部門的邀請,目的就是看看我是不是在裝病,企圖逃脫法律的製裁。應該說這位副院長是一個嚴謹而誠實的人,他證實我確確實實是一個精神病人,並且非常負責地在有關文件上籤下他的名字——嶽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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