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很生氣,冷著臉笑笑,說:“什麽嫖客,我本來不就是個流氓嗎?”洪廣義撇著嘴搖頭,說:“這你就搞錯了,所謂娛樂業,骨子裏的事隻能心照不宣的,麵子上卻一定要正經,這是最要緊的。表麵上道貌岸然,滿肚子男盜女娼,這說起來難聽,其實就是我們的生意經啊。你名聲不好人家不敢來,你沒有那點骨子裏的東西人家懶得來。我們賺的是什麽錢?這兩樣缺一不可呀。當然,我是說過要用你的名聲,但我隻是利用了人家對你過去的印象,而且又花錢給你徹底翻過來了,一反一正才出效果,現在還有人說你流氓嗎?現在你是青年企業家,政協委員,人怕出名豬怕壯啊,稍有不慎難以收拾啊,所以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吧。”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我說:“剛才我說的是氣話,其實這事我也想過了,也查了這兩天的營業額,確實是落下去了,實在不行隻有一條路。”洪廣義說:“什麽路?”我說:“辭職吧。”洪廣義感嘆說:“難得,阿梅真有福氣,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你在綠島的利益一年是近百萬哪,這筆帳你沒算過吧?你算算你劃不劃得來?再說你現在辭職撤股,我一時也抽不出錢來給你,你也知道,我背了一身債,你真要那樣做的話,我隻好再背上你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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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看我的臉》第二十八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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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不好說他故意壓住我的錢,我覺得他有恩於我,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他歪著嘴露出一臉苦笑,又嘆道:“我是虱多不癢債多不窮啊。”


    我也苦笑。我說:“那我怎麽辦呢?”


    他搖搖頭說:“別的話我就不好說了。”


    他再也不談這事了,把話題轉到一些別的事情上,比如客房部要趕緊換智能鎖,安全衛生檢查過關了沒有?沒有的話要抓緊,哪怕多出點血,也千萬不能讓人家下單子,否則就完了,沒戲唱了,你一停別人就火了,別人火了你再想火就難了;包廂裏最好要怎麽裝飾一下,這你是內行……好像他並沒有幹預我的私生活,而是自始至終都在跟我談經營方麵的事情。


    李曉梅對我說:“我還是走吧,走了幹淨些。”我問她走到哪裏去?她說:“難聽唦。我不迴來就好了,就不會撞到他們嘴上了,他們的嘴幾臭唦!”


    她不是聾子,她的耳朵靈得很。她哪裏都靈。人家說了些什麽她全聽見了,就算沒聽見也看見了,沒看見也猜到了。她的肉似乎被刀子剮掉了,剛剛才渾圓起來的臉龐又瘦下去了,憂愁又像灰塵一樣蒙在了她臉上。我說像灰塵一點都不假,尤其是她強顏歡笑的時候,我就覺得那笑容被灰塵蓋住了,灰濛濛的。我輕輕地抹她的臉,想給她把灰塵抹掉。我真以為那是灰塵。但抹著抹著我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灰塵,而是厚厚的一抹憂愁。


    她終於還是走了。其實我已經預感到她會走,她很少到我那裏去了,不但去得少,還又開始躲著我,有時候見了我便低下頭匆匆地走掉。旁邊有人的時候,她的眼睛不看著我,我叫她她也裝著沒聽見,頭也不迴。她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呈現出在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菜黃色,神情中除了憂愁之外,又漸漸地有了一些沉重,讓人覺得她挑著重擔或背負了一個大包袱。她就要支撐不住了,她惟一的選擇就是離開這裏,帶著她滿心歡喜買好的大包小包的東西一走了之。


    她走了以後我象徵性地找了她很久。我說象徵性地找不是表示我不想找,而是指我尋找的方式和過程。我沒有像上次那樣大張旗鼓地找,打電話到各個娛樂場所去,說我是徐陽,要找一個叫李曉梅或阿梅的女孩。也沒有叫劉昆或別的人幫我去找。我為什麽不叫劉昆他們去找呢?為什麽不大張旗鼓地去找呢?我怕什麽?怕失去在綠島的利益?但不管怎麽說,我沒有那樣去找,我像搞地下活動似的,一個人悄悄地找,不聲不響地找,悶著頭找。找到了我也不會大唿小叫,我不會讓別人知道,我會悄悄地把她藏起來。我已經想好了,我要金屋藏嬌。


    我先是唿她,但她像上次一樣不迴機。我便去那些夜總會或迪廳歌廳舞廳,我不進他們的門,而是站在街對麵某棵樹下,朝他們門口張望,或者坐在旁邊一隻矮凳子上,讓擦鞋女人給我擦鞋。擦鞋女人大概以為遇到了一個傻瓜,為什麽一雙鞋要擦五遍呢?不過她很高興,她巴不得我要她擦十遍,她每擦一遍就念叨一次,幾遍了,幾塊錢了。她接過我五塊錢時,滿懷希望地問我,還要擦嗎?


    為了找李曉梅,我生生讓那些擦鞋女人擦破了一雙鞋。


    我付出了一雙鞋的代價,還是沒有找到李曉梅。我並不認為我尋找的方式有問題,我知道這一次要找到她很難,她要嘛不走,走了就不會輕易讓我找到。我甚至懷疑她這一次真迴湘西老家去了。我一邊找一邊胡思亂想,心裏很難受。我不好說我有多難受,我怕我一說別人會以為是假的,如果我說我難受的要死,別人能相信嗎?被蟲子咬了一口我們會說有多疼,怎麽疼,可是如果被火車軋了,你還說得出有多疼或怎麽疼嗎?你心都死了,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即便能說出來也沒人信。


    我犯的錯誤不在於方式,而在於尋找的範圍。我把範圍局限在娛樂行業,沒想到李曉梅鬼得很,跑到酒樓裏給人端盤子去了。那家酒樓就在綠島西邊,直線距離不超過一千五百米,實際距離大約三公裏左右。酒樓對麵是藍月亮迪吧,我坐在藍月亮迪吧對門的街邊讓人左一遍右一遍擦皮鞋時,在酒樓裏端盤子的李曉梅看見了我。好幾年以後,她對我說,當時她站在一個窗戶邊侍候客人吃喝,無意中伸頭往樓下看一眼,不想看見了我,一個女人蹲在地上給我擦皮鞋,我則呆呆地盯著迪廳的大門。她說她知道我那是在找她,她相當感動,就像被電打了一下似的,然後心裏不知道有幾酸,酸得她差點就哭著跑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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