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麽非常無聊地爭著,最後她說:“你不給是吧?也行啊,人家還問我,徐陽他偷了一隻什麽雞呀,我還沒說呢,她不是叫李曉梅嗎?我現在就去跟他們說,那隻雞叫李曉梅。”她這一手很惡毒,點到了我的命穴。她接著又說:“她好像是個湘西妹子吧?”盡管我很氣惱,也隻好軟下來,她也讓了一步,減了五萬。我給了她一個存摺。我把存摺給她時像被誰咬了一口似地難受。


    接著我們又為孩子的歸屬問題爭了起來。她說她不要孩子,要把孩子給我。我說我怎麽帶孩子呢,他還那麽小,我怎麽帶得了?她說帶不了也得帶,你也該帶帶他了!你也該嚐嚐帶孩子的苦頭了!她又說,我總不能帶著兩個孩子去嫁人吧?我已經離了兩次婚,再帶著兩個孩子,人家不太虧了嗎?你不要光顧自己啊,要替我想想啊!我說當初不是你要孩子嗎?現在怎麽推給我呢?她說莫非我給你生孩子還生錯了?你不要那你當初別幹哪,你不幹能有他嗎?


    女人要是橫下一條心誰也拿她沒辦法,最後這個沒人要的孩子還是歸了我。我們是在法院裏辦的交割。她把孩子放到我手中時,孩子居然認生,抱著她不肯鬆手,哇哇地哭叫。她也哭了,隻是咬住嘴唇不出聲,眼圈上的色暈都是濕的。我說:“你看他哭得,你怎麽忍心呢?要不還是讓他跟你吧?”她說:“休想!”


    她剝開孩子的小指頭,從孩子手裏抽出自己的胳膊,轉身就走。她的淚水嘩嘩地流著,脊背不住地戰抖,走了幾步就小跑起來。她一路小跑著,越跑越快,像逃似的。孩子的哭聲更大了,他對著馮麗的背影拚了命似地哭著,聲音又高又尖,我覺得我的耳膜都要被刺穿了。他把頭皮都哭紅了,氣都轉不過來,脖子一伸一伸像要背過去似的。馮麗已經跑遠了,影子都看不見了,他還在哭。我被他弄得手足無措,心裏毛毛的,恨不得給他一巴掌。我說:“哭什麽哭?你是個哭鬼轉世的嗎?再哭我把你扔到大街上去!”我的聲音也很大,把他的聲音蓋住了。他被我嚇住了,一抽一抽的兜著氣,張著嘴,瞪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我,但沒過一會兒,他又哭了起來。他巳經會說一些簡單的話了,他說:“我要媽媽!我要、要……要媽媽……”


    這真是要命。說到底這都是讓南城晚報給害的,不是南城晚報哪會有他?不過這孩子也可憐,他要媽媽,可他知道媽媽不要他嗎?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他總還是我的孩子。我說:“別哭呀,別哭。”然後我便唆著嘴,笨嘴拙舌地哦哦著,一邊拍他一邊哦哦哦,我說:“你別哭,哦哦,別哭嗬。”


    我把孩子交給我媽。我媽說:“你怎麽把他抱到這裏來?他媽呢?”我說:“他媽不管他了,以後他就在這裏了。”我媽一愣,說:“怎麽迴事?”我說:“我們離了。”我媽的臉皺得跟一塊抹布似的,眼睛如錐子般錐著我說:“離了?你們打了架?她怎麽把你打成這樣?你幹了什麽被她抓住了?沒有?那她為什麽?她……肯離?她好好的就提出來離?”我不住地搖頭和點頭。我媽很困惑,她把臉拉得長長的,像一條絲瓜。她說:“這就怪了,她怎麽肯離?”我說:“不知道。”我媽又盯著我說:“那你們為什麽打架?莫非她偷人?是不是她偷了人?”


    我趕緊搖頭。我想我媽真是個老妖怪,她是怎麽猜出來的?


    她的目光也像抹布,忽忽地在我臉上擦來擦去,又一下一下地點著頭,說:“我知道了,她吃醋吃過了頭,她偷了人了!”我說:“你別瞎猜。”她說:“你別瞞我了,她人都偷了你還給她瞞什麽?”她嘆了一會兒氣,又點點頭說,“這樣也好,吃虧的還是她,你不要緊的,再找一個就是,你不怕娶不到老婆。我說句不好聽的話,--這話以前我就說過的,你跟她離了是福,離了你娶好的,這一迴我一定要給你找個好的,一定要是個黃花閨女。”


    她說了這麽許多話才又想起了孩子,她給孩子抹了抹淚,問我:“孩子歸你?”我點點頭。她說:“怎麽能歸你呢?她偷人還有理?還把孩子推給你,自己幹幹淨淨地甩手走了?世上有這麽便宜的事?你就那麽老實,推給你你就接?不行,你要還給她,你不能吃這麽大的虧!”我說:“就這樣吧,還鬧什麽呢?”她說:“咄,你會帶孩子嗎?你抱過他幾迴?這孩子在肚子裏吃過虧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三天兩頭地做貓做狗,你怎麽帶他?你打算讓誰給你帶呢?我嗎?你想磨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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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看我的臉》第二十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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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我會給他請個保姆。”


    她連嘆了兩口氣,搖著頭說:“保姆?她能給你貼心貼意帶孩子?不要我盯著她?你這是把一個麻煩扔給了我,本來我說享兩年福吧,卻要磨一個沒娘的孫子,我怕是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呀!”


    我媽說她磨孫子,實際上她是在磨保姆。我是在勞務市場請的保姆,我挑的是那種老成些的,身體模樣都還好,看起來像個少婦。我跟她說好了隻帶孩子,可一到我媽那裏,便把她當成了傭人。我媽搞不清傭人和保姆有什麽區別。保姆叫廖紅果,我媽說廖紅果,拖了地嗎?廖紅果把地拖了,我媽又說,我換在那裏的衣服洗了嗎?廖紅果剛剛幫她洗好了衣服,她又要廖紅果把櫥子櫃子全清出來,把衣服被子都攤到陽台上去晾曬。她想盡辦法不讓廖紅果停手,好像廖紅果停一下手她就虧了。她把銀髮梳得整整齊齊,躺在一張睡椅上,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要是孩子有什麽事了,比如拉屎拉尿,她又對著陽台叫廖紅果。廖紅果照應孩子時,她便到陽台上去檢查廖紅果的作業,她說:“廖紅果,你那衣服是怎麽洗的?領子還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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