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痙攣時,她不再喊我來了,而是說我懷上了,懷上了懷上了!這使我覺得我是在做一樣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要讓她懷上。有一天她還買迴來一個瓷觀音,點了三支細紅香,雙手合十,很虔誠地在站在那兒禱告。我問她好好的拜菩薩幹什麽?她說是隔壁店裏的楊嬸叫她這樣做的,說是很靈的。我想她這樣迫切幹什麽呢?她或許認為孩子是婚姻的保證?有了孩子我便有了牽掛?她以前有濤濤不是也一樣離了婚嗎?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也許女人天生不能負重,當她的擔心像山一樣重的時候,她的智商便被壓癟了。


    她聲音裏的柔情也漸漸淡下去了,像一塊沒染好的布,經陽光一曬便開始褪色,而且終於褪盡了,還原了本色。


    因為老沒懷上,她開始對我不滿意了。她建議我去作個檢查。她呑呑吐吐地說:“我懷濤濤時也沒幾次呀,跟你是怎麽迴事呢?一次兩次落空還說得過去,可這麽多次了,怎麽還是白忙一場呢?問題在哪兒呢?要不哪天我陪你去看看?”我一時沒明白過來,問她看什麽?她反問我:“你說看什麽?看該看的地方,你還有別的病嗎?”她忘了她要做一塊海綿了,我也從幸福的幻覺裏出來了。我冷冷地說:“我不行,可我也沒說要孩子,是你要孩子,你看誰行你找誰去。”


    我看見她的臉唰一下就白了,眼睛瞪得很大,大得有點嚇人。她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徐陽你渾蛋!”她說著,拿起了一隻玻璃杯,杯裏還有半杯水,她的手臂揮動的時候,水一點都沒有潑出來,我隻來得及看見一團白亮,接著就聽見了一聲破響,噗地一聲,像灰屑似地灌進了耳朵裏,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感覺。我想看看她用杯子砸了什麽,結果隻看到了落在桌上和地上碎玻璃片。玻璃躺在水漬裏。水順著桌沿嘀噠嘀噠地掉到地上。燈光映著水和玻璃。水滴落的聲音很清晰。她突然驚叫了一聲,很恐怖,像要撕裂什麽似的。


    “你怎麽不知道躲呀你!”


    她向我撲過來,快得我都沒有看清她是怎麽過來的。更快的是她的手,像影子一樣一閃就來到了我的額頭上。她的手冰涼。我這才感到了疼。我明白我被一隻杯子砸了。是她砸的。她砸得很準。我想把她的手從我額頭上拿下來。你砸都砸了你還按什麽按!但我沒有說出來,我隻是用力撥她的手。我撥下來了她又拿上去了。她看一看自己的手掌,我也看了看。我看見我的血在她手掌上非常鮮艷。她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我的額頭,很堅決地用她的手掌按了上去。


    她媽媽那邊的房門響了一下。她媽媽喊著說:“你們怎麽迴事?又不是昨天才結的婚,這麽晚了還在瘋什麽?”


    “你別、別動,在流血呢……”她的聲音都在發抖,抖著抖著就嗚嗚地哭起來了,一邊哭一邊用另一隻手來摟我的脖子,用臉來蹭我的臉。她的頭髮紮得我耳朵那兒癢癢的,我把臉別過一邊。我想扳開她摟我脖子的手,但她用肘彎甩我。她堅持要摟我,還要拖我去醫院。後來我們去了區醫院,她要我抱住她的腰坐她的摩托,我不坐,我開自己的車。我開車時她半撅半趴在我後麵,手還按在我額頭上。我的右額被縫了五針,值班女醫生心狠手辣,不肯給我打麻藥,把我眼淚都疼出來了。女醫生邊縫邊問:“怎麽弄得?”我齜著牙噓著嘴說:“摔跤。”


    從醫院迴來後,我額頭上貼著一疊紗布,像個傷兵似地躺在床上。她端來一盆熱水,給我擦臉擦手擦腳。她的眼睛一直低垂著,天生的如胭脂般的眼影變得很深。做完了這些她並不上床,而是坐在床邊一隻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又窸窸窣窣翻出一遝南城晚報。巳是夜靜更深了,她居然坐在那兒複習那些報紙。對著報紙她又淚眼婆娑起來,淚水一滴滴濺落在報紙上,嚓啦嚓啦地響。那些報紙被一張張地洇濕了。她帶著淚水爬上床,像對著報紙流淚一樣,對著我流淚。她把淚臉貼到我臉上,用兩個指頭輕輕撚我的耳垂,說:“我要。”她的聲音又甜糯起來,臉上的表情又有些哀艷。說實話,哀艷是一種很動人的表情,這樣的表情誰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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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看我的臉》第十七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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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巳經濕透了。”她耳語般地說。她這麽說一點也不顯得淫蕩。


    但我覺得我已經發現了奧秘所在。她的似水柔情全緣於那些報紙,緣於江南生他們的妙手文章,她是為江南生杜撰的那個傷痕累累的、孤獨而堅忍的男人才濕透了的,跟我沒有太大的關係。她對我是一套,對那個男人則是另外一套,隻是她自己分不清罷了。她現在就是在撫摸那個男人,她用她那雙小小的、綿軟的手,撫摸他的胳膊、胸脯、腹部、腿胯和陰囊陰莖,她的手心又熱又潮。她一邊撫摸他,一邊濕漉漉地親他。我的勃起完全是因為她的親吻和撫摸。我一邊在勃起,一邊又感到不對勁,我想我這不等於是在替那個莫須有的男人幹她嗎?她也是為他才濕的,才一次次地抬起她的屁股的,才那樣忘情,那樣迷亂,那樣脫了魂似地叫喚的。我們都搞錯了。搞錯了搞錯了呀……


    現在的問題是我知道我搞錯了,可她還不知道,而且看起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也不能告訴她。我怎麽對她說呢?即便我對她說,我不是報紙上的那個男人,她也不會信的,她會以為我在開玩笑。她會問我,那麽你是誰呢?是呀,我到底是誰呢?我說得清嗎?這就成了一件扯不清的無頭案,有點像雞生蛋蛋生雞的翻版,你就是扯白了頭也扯它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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