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胡小個子埋下頭不再射擊,這時候寨牆上有人打了一聲唿哨,我聽得出來那是奶奶,她用唿哨詢問我們是誰。我也打了一聲唿哨,寨牆上靜默了一陣,突然傳來歡唿的聲音:“尕掌櫃、尕掌櫃……”


    敵人也明白了,機槍朝我跟胡小個子的藏身處掃了過來,子彈低低掠過我們的頭頂,發出尖銳的嘯叫。我跟胡小個子埋了頭不敢吭聲,敵人則開始組織力量對付我們,十幾個黃蠟蠟的兵朝我們匍匐過來。我們陷入了被動之中。這幫敵人很有作戰經驗,利用樹木和草叢石塊一步步朝我們接近,遠處的敵人則用機槍壓得我們抬不起頭來。忽然敵人歡唿起來:“活捉尕掌櫃,獎大洋一千塊,打死尕掌櫃,獎大洋一千塊……”


    敵人唿喊著朝我們藏身的地方撲了過來,我跟胡小個子隻得冒著被敵人機槍射中的危險,勉強抬起頭朝敵人喊聲集中的方向潑灑子彈,我們心裏都明白,就這種打法,我們很難有效地殺傷敵人,隻不過是嚇唬嚇唬人家罷了。


    “尕掌櫃,這樣不成,得想想辦法。”


    我已經沒了辦法。我們占據的這個地方雖然可以有效地支援寨牆裏的夥計,可是我們自己卻無險可守,敵人一旦發現了我們,圍攻我們,我們就很難支持。這時候從寨子的另一個方向槍聲也密集地響了起來,我估計敵人又從正麵發起了攻擊。


    “撤吧,撤下去再想想辦法。”胡小個子的胳膊上洇出了血,他已經掛花了。敵人緊緊地咬住了我們打,我們要想撤下去已經很困難了。


    我對他說:“你先慢慢朝後麵退,我頂一陣子。”


    胡小個子二話沒說就開始倒著朝後頭爬,這也是我們經常用的手段,兩個或者幾個人互相掩護著撤退,你頂著的時候我退,我頂著的時候你退,交叉掩護,交叉撤退。他知道我頂上一陣子肯定也要往後退,朝後爬了大約二三十米就開始朝敵人打槍。他一打槍我就趕緊抓住機會朝後退,我從他的身旁經過,他的半邊身子已經讓血染紅了,他朝我招了招手,我就爬了過去。他說:“尕掌櫃,快幫我把傷口紮一下,不然血就淌光了。”


    我就爬了過去幫他檢查傷口,他傷在肩膀上,我撕下一條衣襟,手忙腳亂地在他的肩膀上纏了幾道,好賴能讓血流得慢一些。這時候他突然在我的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腳,同時胳膊也杵到了我的肩背上,我們所在的位置地勢陡峭,他這用盡全力地一踹一推,讓我失去了重心,像一塊石頭似的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我被摔得頭昏腦漲,一個清晰的念頭在大腦中一閃而過:胡小個子完了!


    我的腦袋撞在一棵樹或者一塊石頭上,我的意識被撞散了,槍聲、喊聲、狗娃山寨、保安團、國民黨兵、樹木草叢山石都從我的感官消失了……等我的意識恢復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我鬧不清我所在的位置,也不知道我從山上滾下來之後胡小個子怎麽樣了,但是他的目的我卻清清楚楚,他是為了不讓我再掩護他撤退,他要一直掩護我撤退到安全之處。那樣,他的結果隻有一個:死亡,用他的死亡換取我的生命。


    我活動活動身軀,到處都疼,可是我知道那種疼並不是致命的,都是擦破皮撞破肉的那種皮外傷引起的疼痛。我強迫自己爬了起來,透過密密匝匝的樹枝朝天空望去,稀稀落落的星辰釘在墨黑的夜空,我找到了北鬥星,又摸到了樹幹光滑的一麵,我確定了東南西北方向,並由此而推測出我目前處於狗娃山寨的西南方向。這是每一個在山溝溝裏當土匪的人都得掌握的生存技能,從小大掌櫃跟奶奶就已經教會了我這一套。想到狗娃山的寨子,我驀然心驚,槍聲已經停止了,不知道是敵人歇息了,還是山寨淪陷了。我朝高坡爬去,想在高處看看周圍的情況。


    我抓著草根樹幹朝高處攀爬,我看到了山穀間星星點點的篝火,也聽到了人的說話聲和鼾聲。敵人在休息,夜間他們停止了攻擊,對於他們來說,這是自信的表現,說明他們自認為有足夠的力量和充足的時間徹底擊垮我們,所以他們並不著急。


    “聽說狗娃山寨子裏頭大洋多得很,李縣長說了,隻要我們進了寨子,大洋跟女人都是我們的。”


    腳底下傳過來的說話聲把我嚇了一跳,我這才發現,就在我腳下的溝裏就有一夥敵人圍了一堆即將熄滅的篝火閑聊。


    “狗屁,你信他的話呢。”


    “你是說狗娃山寨子裏沒有大洋?”


    “我是說即便有大洋也到不了我們手裏。你忘了今天下午,我們搭上了十幾條命才把那個尕掌櫃打死了,事先說得好好的不論死活都賞大洋一千塊,到頭來人家硬說不是尕掌櫃,沒賞我們一文錢。”


    “那可能就不是尕掌櫃,尕掌櫃長什麽樣你我又不認得。”


    “狗屁,除了尕掌櫃誰能那麽威風,個頭身板足有你一個半高,那傢夥也真他媽的玩命,何大頭那鬼真他媽倒黴,眼看著人家死了撲上去想爭功,沒想到人家突然活過來,硬是把他的脖子扭成了兩截子,你想,除了尕掌櫃誰能這麽厲害?我們一頓亂槍硬是沒把人家打倒,到死人家都站著呢,現在想起來我心裏都慌得很。”


    我聽著這幾個傢夥聊天,知道了胡小個子的下落。他終於永遠離開我了,盡管這是我早已經預料到的結果,可是當我親耳聽到這些士兵們談論他的死,他那威風凜凜的死,我的心仍然像被扔到了沸騰的油鍋裏煎熬。胡小個子,這個跟奶奶一起把我從死亡線上撿迴來的恩人,這個既是我忠心耿耿的部下又是我長輩、兄弟和朋友,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那麽多次,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也會有生離死別的時候。想到從今往後我將永遠再也見不到他,我的眼淚流了出來,忍也忍不住,淚水蒙住了我的眼睛,讓昏黑的夜色變得更加昏黑……


    這幫國民黨兵的話讓我也確定了一點:狗娃山寨子還在我們手中!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狼狽地在深山野嶺上點著篝火等待天明。篝火的光亮為我找到了狗娃山寨的寨牆,山寨黑漆漆的不見燈光,活像一座被人遺忘的墳墓。我悄悄繞過篝火朝山寨爬去,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迴到山寨,跟我的夥計們在一起,實踐我們的誓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們已經被包圍了,我們逃生的路線已經被卡斷了,不然奶奶他們決然不會守著寨子跟敵人硬拚死耗。


    敵人的篝火像路燈,告訴我敵人在什麽地方,寨牆在什麽方向,我借著黑夜的掩護朝山寨靠近。忽然從黑暗中冒出一個國民黨兵來,原來敵人還放了暗哨。


    “嘿,深更半夜不睡覺亂竄啥呢。”


    敵人大咧咧地問我。我這才想起,我身上還穿著敵人的軍服,便順嘴應答:“拉屎呢。”


    “拉屎離得遠些,臭烘烘地熏人。”


    我應答著鑽進草叢,然後又繞了迴來繼續朝山寨跟前摸去。如果放在白天,我根本無法接近寨牆,無論是敵人還是我們的人都會發現我,可是黑夜照顧了我,我順利地來到了寨牆的跟前。我悄沒聲地來到寨牆東北的拐角處,然後順著寨牆慢慢地朝上頭爬。我知道這裏的牆坡度比較緩,牆上砌的石頭錯開了有半寸寬的縫隙,能夠勉強擱住腳,憑我的功夫爬上去沒問題。我成功了,我終於爬到了寨牆上。我剛剛鬆了一口氣,一支槍托子伴隨著一聲低沉的嗬斥狠狠朝我砸來:“狗日的當我們都死了呢……”我的腦袋被槍托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我從牆頭上掉了下來,還好,沒落地我就已經昏了,所以沒有嚐到摔疼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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