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應承。奶奶一扭頭看到了衛師爺,問他:“你跟上我幹啥呢?”


    衛師爺說:“迴山呢麽。”


    奶奶說:“你不要跟我,跟上掌櫃的,掌櫃的遇上啥事情身邊有個能商量的人。”


    我帶進城的都是負傷的夥計,衛師爺沒負傷,所以他準備跟奶奶迴山,讓奶奶這麽一說,就又站到了我的身後。奶奶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麽,來到我身邊對著我的耳朵說:“我記著你叫四瓣子進城給李冬青報信去了,叫他出城配合我們。他不但沒有出來配合我們,現在四瓣子也不見人影,這件事情要弄清楚。”


    我這時候才想起了四瓣子,難道這傢夥沒進得去城?或者進城了又讓李冬青怎麽了?不然這個時候他應該出現在我的麵前向我報告了。我說:“奶奶你放心迴去,我吃過李冬青一迴虧,我一定小心。再說還有八路軍跟咱們是一事,諒他李冬青也不敢對我們咋樣,起碼不敢明著來。”


    “明槍容易躲閃,暗箭不好提防,怕就怕這暗裏下黑手,我就不放心你這娃不會防人。”


    衛師爺說:“奶奶你就放心吧,吃一塹長一智,尕掌櫃不會在同一個坑坑裏摔兩迴的。”可惜,衛師爺這一迴說錯了,如果李冬青真是一個坑,這個坑後來又讓我跌了個大跟頭,夥計們、包括奶奶險些都跟著我一起跌進坑裏摔死。


    奶奶說:“你們先走,等你們走了我再走,我送你們一程。”


    這時候,八路軍的衛生員組織迎接我們的百姓開始抬運我們的傷員,李冬青、迴音壁等人則陪著我們一起進城。路上我問李冬青:“我派去跟你聯絡的人呢?”


    李冬青說:“你說的是那個叫四瓣子的,上一迴你進城不就帶著他嗎?他進城的時候腿上叫日本鬼子鑽了個眼眼,我安排在醫院養著呢。大夫已經看過了,沒傷著筋骨,不要緊。”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我又追問:“我們跟日本鬼子交上火的時候,你們咋不出來夾擊狗日的一下?要是你們出來跟我們配合一下,我們傷亡不會那麽大,日本鬼子敗得更慘。”


    李冬青說:“好我的尕掌櫃呢,你無牽無掛光管跟日本鬼子打就成了,我的肩上可還挑著幾萬百姓的身家性命呢,萬一城門開了日本鬼子擁進來,老百姓就隻剩下死路一條了。再說了,頂了日本人兩天兩夜,我的人能打的不到兩百人了,全靠城牆圈子護著呢,多虧日本人的炮火有限,要是大股日本人來了,我們也守不了這兩天。尕掌櫃我不是當你麵說好聽的,今天這仗一打,我真佩服你們。我們跟日本人打有城圈子護著,武器也好,都快頂不住了;你們就那麽在野地裏跟日本人硬頂硬拚,還硬是沒有吃大虧。現在想想我都怕了,要是我們兩家正麵打起來,你的人一個能頂我的五個。”


    李冬青的話說得我心裏舒坦,表麵上我還得裝謙虛:“哪裏,要不是八路軍來得及時,這陣我早變成鬼了。”這話當然也包含著對李冬青守著城圈子不敢出來接應我們的譏刺。李冬青比猴還精,哪裏能聽不出我的話外音,拍打著我的肩膀頭嘻嘻哈哈地說:“尕掌櫃對我心裏還是有病呢,後來我真正地認真地想了一想,我跟你鬥啥呢?咱們倆既沒有殺父之仇又沒有奪妻之恨,仇都是前頭人種下的,咱們兩個有啥鬧騰頭呢?要是咱兩個聯起手來,不敢說走遍天下沒敵手,起碼晉陝兩省平す去沒敵手。”


    我說:“我沒有那個本事,我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都守不住,哪裏還敢想著ど督陝兩省呢。對了,你欠我的一千石麥子咋辦呢?這筆帳不能就這麽不了了之吧。”


    李冬青站下來賭咒發誓:“我活著,帳還能死了?太陽高空裏照著呢,我跟你賭個誓,我要是虧你尕掌櫃一分錢,就叫日本鬼子的槍子從我左耳朵鑽進去再從右耳朵鑽出來。”


    我說:“有帳不怕算,有你這話就成。”


    說話間進了縣城。城裏的百姓們站在街道兩旁熱烈歡迎我們,鼓樂奏鳴,鞭炮震響,還有一些婦道人家端了糖水捧了雞蛋、饃饃慰勞我們的夥計。夥計們過去都是搶人的,老百姓遇見我們都嚇得恨不得變成四條腿跑得快快的躲得遠遠的。夥計們哪裏受到過老百姓這種待遇,一個個手足無措,還有的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慶幸自己能活下來接受老百姓的歡迎慰勞,居然當街痛哭流涕,讓我大失麵子。八路軍經過的這種場麵多,見過的世麵也比我們多,比我們鎮定,舉止也非常得體,排了隊規規矩矩地走在我們後麵。老百姓的隊伍裏有一些青年學生揮舞著小旗和標語喊起了口號:“團結抗日,一致對外……”、“誓死不做亡國奴,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中國必勝,日本必敗;中國萬歲,日本必亡……”、“向英勇抗日的狗娃山兄弟們致敬,抗日英雄狗娃山弟兄們萬歲……”我的天媽啊,這些學生居然喊我們狗娃山弟兄萬歲,我覺得有些好笑又非常惶恐,萬歲哪裏能隨便亂喊,那是對皇帝拍馬屁的稱唿啊,稱唿我們萬歲那可實在不敢當。學生們那振奮、激動的表情和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感染了我,我的胸膛裏像是有一鍋滾燙的開水在沸騰,滾燙的氣息直衝顱頂,頭也暈乎乎地整個人像是在雲裏霧裏飄蕩。驀地,八路軍唱起了歌:“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愛國的同胞們……”粗獷整齊的歌聲燒沸了我的熱血,熱血在我的血管裏沸騰,我敢肯定,如果這個時候跟日本鬼子打仗,我一定會更加奮不顧身,捨生忘死。


    受傷的夥計們被送進了三音堂醫院。三音堂醫院是外國人教會辦的,是全縣唯一一個擁有西方現代醫療手段的醫院。老百姓們熱情百倍耐心細緻地把傷員們送進了醫院。醫生護士事先顯然接到了通知,已經作好了一切準備,我們的傷員一到,他們馬上就展開了積極的救治。看到受傷的夥計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和救治,我也放下心來,跟著李冬青去參加他們的慶功大會。


    會場設在縣中學的操場上,學生的課桌板凳搭成了一個高高的台子,台子下麵擠滿了老百姓。看到我們一行來到會場,掌聲立刻如暴風雨般轟響起來,鞭炮也響成了一片,好像又發生了激戰。我還沒明白過來,一幫人撲將過來擰胳膊扯腿地把我高高舉起,我騰雲駕霧般被抬到了台子上麵,待我雙腳落地的時候,有些頭昏腦漲腿也軟軟地幾乎站立不穩,肚子也咕嚕嚕地響了起來,這時候我才想起來,從昨天到現在我已經滴水未進粒米未食了,讓這幫熱情洋溢的人抬著一搖一晃就有些虛脫的感覺。接下來李冬青、洪連長也都先後被人們高舉著抬到了台子上。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待遇並不僅僅是給我的。雖然這個舉動表現了老百姓對我們的極度感激和愛護,但是被人像大衣櫃一樣橫抬著然後再豎放下來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腹中空空又飢又渴的人更加有些受不了,我讓他們搞得頭暈目眩,恍恍惚惚。接下來就開始輪流講話,迴音壁是省參議員,雖然有職無權,級別卻是最高的,便由他主持會議。他先來了一個開場白,感謝尕司令、八路軍救民於水火之中,對李冬青帶領保安團堅守縣城英勇抵抗日寇表示敬佩等等。我這時候餓得虛火上升,腿軟心慌,根本沒耐心聽他講那些當不了飯吃的好聽話。接下來迴音壁又請李冬青講話。李冬青說通過這次共同抗擊日本鬼子,我們跟他們建立了鐵打的戰鬥友誼,又說我們也加入了抗日同盟,今後我們就都是抗日這麵大旗下的兄弟,同生死共患難,一定能夠把日本人趕迴東洋大海裏。再接下來,又邀請洪連長講話。洪連長不講,說他講的話都在槍口上,槍是對日本人發言的。迴音壁再三請他講幾句,他堅決不講,迴音壁這才鄭重其事地隆重推薦我:“下麵,請我們縣的大恩人,抗日大英雄……尕司令講話。”他可能想向鄉親們隆重介紹我的姓名,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就隻好仍然介紹我為尕司令。我這個時候滿腦子就是饅頭、麵條、油潑辣子,哪裏還有心思講什麽話,再說了,我在夥計們麵前裝模作樣還可以,麵對了這麽多老百姓,讓我在台上對了那麽多從不認識的人講話,比讓我當眾脫了褲子放屁還難為情。我連連推辭,李冬青說:“尕掌櫃,這個時候你不講幾句話老百姓能通得過嗎?一定要講一講。”迴音壁再次發揮功能:“一定要講一講、講一講、講一講……”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和並收藏我和我的土匪奶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