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這一說我們都有了信心,李冬青跟我們的新仇舊恨也不知不覺地拋到了腦後,念頭都轉到了怎麽樣打日本鬼子上去了。我對衛師爺說:“古往今來以弱勝強、以少勝多的事情多得很,這個仗我們非打不可。別的不說,就連李冬青那個財東家的狗崽子都敢跟日本鬼子打,我們這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這個時候要是當了縮脖子烏龜,今後也沒臉再提找李冬青報仇了。我們不但要打,還一定不能敗,就像你說的,能打則打,打不成就跑,瞅著合適機會再打,就這樣跟日本鬼子纏,我看他還咋能安下心來攻打縣城呢。”


    奶奶說:“還有完沒完了?等你們商量好了日本鬼子把縣城都破了,到那個時候我們一槍沒放就讓日本鬼子占了縣城燒殺姦淫,我們就都成了罪人了。狗娃子,你給個明話,打不打?”


    我心想到了這個時候了我再說不打,那我還算人嗎?再說了,我心裏也確實想打,便接了奶奶的話頭說:“李冬青的仇我們先放一放,日本鬼子現在就是我們最大的仇人,國都亡了還提啥個人的仇呢?再說了,李冬青要是跟日本鬼子打仗打死了,騙我們的一千石麥子不但要不迴來了,害死二娘的仇不但報不成了,他還得流芳千古,我們就遺臭萬年。先打日本鬼子,打敗了日本鬼子再跟李冬青算老帳。”


    夥計們便都跟著唿喊:“先打日本鬼子,打敗了日本鬼子再跟李冬青算老帳。”


    我又說:“話說在頭裏,誰要是怕日本鬼子誰就別去,就像奶奶說的,捲鋪蓋迴老家給婆娘抱娃娃去。隻要跟上我上了戰場,就不能怕死,不能怕疼,豁出命也得幹,頭一條就是要服從命令,戰場上誰不服從命令還是老規矩,就地槍斃。”


    我這麽一說夥計們當然誰也不敢說怕日本鬼子,要迴家給老婆抱娃娃去。我這個人不怕死,卻怕疼,我想可能夥計裏像我這樣不怕死怕疼的大有人在,所以規定不但不怕死也不能怕疼。人們常說,如果連死都不怕了,就啥也不怕了,這話根本就不對。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多得多,比如說疼,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疼可是得活活受著,我就覺得疼比死更難受。夥計們跟著我的話頭胡叫亂喊:“打日本去……”、“不怕死也不怕疼……”、“上了戰場誰要是溝子鬆了誰就是大姑娘養的……”


    衛師爺在一旁提醒我:“尕掌櫃,抓緊一些吧。奶奶說得對,再拖下去怕縣城就失了。那時候即便我們去了也起不到裏外夾攻的效果,仗就更難打了。”


    我便正式下命令:“準備出發,把子彈全都帶上,胡小個子把炮也扛上,日本鬼子有炮咱們也有炮。現在都去作準備,給你們一泡尿的時間聚齊,過時不候,誰趕不上就迴家抱娃去,今後再不準提夥裏兩個字。”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鬧鍾手錶之類的計時器具,自然也不習慣說多少分鍾多少小時,確定時間一般都拿大家習慣的某些特定生活內容的耗時長度來衡量,有時候說一鍋煙的時間,有時候說一頓飯的時間,有時候也說一泡屎一泡尿的時間,最短的計時單位就是“屁大個工夫”。反正這種時間概念相習成俗,大家自會掌握,如果確定一泡尿的時間,正負誤差不超過屁大個工夫。


    還不到一泡尿的時間,夥計們紛紛迴到了場子。我讓奶奶數一數人來齊全了沒有,奶奶約莫看了看就說都齊全了。我看了看我手下的夥計們,雖然衣裳破了點兒,頭髮亂了點兒,好多人腳上連雙鞋都沒有,可是每個人都有槍,這就足夠了。況且胡小個子的部下還肩了那門小鋼炮,隊伍裏四挺機關槍也壯了我們的氣勢,這就更讓我有了信心。夥計們人人表情嚴肅,也有幾分緊張。這不奇怪,我們麵對的是我們誰也沒有見過的世界上最兇惡的敵人,這一去誰也說不清還能不能再見麵,隻有作好了隨時把一條命扔到戰場上的準備,才有勇氣參加這場有些瘋狂的戰鬥。我想再說點什麽,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於是我就說了一句讓我後半輩子一想起來就臉紅的話:“等我尿一泡再出發。”


    夥計們哄然大笑,奶奶極力維護我的威信:“狗日的笑啥呢?誰沒有個三急呢,尕掌櫃的尿完了打開仗就省得尿脹了尋不著尿尿的地方麽。”奶奶說的三急就是屎、尿、屁,這是特殊情況,奶奶怕夥計們誤會我膽怯把尿都嚇出來了。其實她心裏對我這個時候的表現也是大大的不滿意,果然出發了之後,趁別人聽不見的時候她罵了我一句:“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


    我們出發了,走出寨門不遠,胡小個子拽住我說:“尕掌櫃你看。”


    我迴頭看去,愣了。李冬青的奶奶帶著她的一家老少麵朝我們跪在地上,遠遠地朝我們叩頭。看到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跪在地上給我們磕頭,我的心裏不是個滋味,夥計們也都停下步子駐足迴望。剛才我們聚齊的時候,他們一家老少知道我們在商議大事,都躲在窯洞裏不敢露麵;我們出發了,他們就用這種方式為我們送行。在他們身後,站著夥計們的妻子兒女,看到我們迴頭望著他們,夥計們的妻子兒女也跟在李冬青家人的後麵紛紛跪了下來。


    奶奶說:“看啥呢?趕緊走,這個時候時間比啥都重要。”口氣嚴厲,嗓子卻微微發抖,話音也澀澀的像是幾天沒有喝過水。


    從狗娃山到縣城有六十多裏路,腿腳快一點也得走三個時辰,用現在的計時方法就是六個小時。既然決定了要打日本鬼子解縣城之圍,我們就得抓緊時間趕到縣城,如果路上耽誤了時間縣城已經叫日本鬼子破了,我們就成了連馬後炮都夠不上的馬後屁,也可能成了送到日本鬼子嘴上的一塊肉。路上我就確定了作戰方案,還是老辦法,攻其不備,突然襲擊,不跟他們近距離接觸,主要靠火力騷擾他們,盡量利用火力給敵人以殺傷。如果敵人太強,或者有力量對我們進行反撲,頂不住了我們就按照慣用的撒腿子的辦法交替掩護著撤離戰場。敵人如果不追,我們就返過頭再打,打不過就再撒腿子,就這麽耗他磨他就是不讓他消消停停地攻城。我把我的想法給衛師爺說了,衛師爺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個勁捧我:“尕掌櫃到底是讀過書的人,深明大義,又能指揮打仗,真是文武雙全。隻要按照尕掌櫃的安排打,我敢保證這一仗即便我們不能全勝,可也不至於全敗。起碼把我們的威風打出來了,今後誰提到狗娃山的人,敢不豎大拇指頭說我們是好漢。”


    雖然明明知道他跟李大個子都有愛拍馬屁的毛病,可是他仍然拍得我極為舒服。這是他重迴狗娃山以來頭一次拍馬屁。他的馬屁拍得我沾沾自喜,好像我真的成了抗日救國的大英雄大豪傑,成了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心裏也更加急切地投入到戰鬥中去。奶奶比我們誰跑得都快,一馬當先帶了我們朝縣城急奔,隊伍逐漸拉開了距離,體力好腳力快的還能跟得上奶奶,體力差腿腳慢的逐漸就落後了。隊伍出發的時候還能整整齊齊地保持一定的隊形,跑了二三十裏之後,變成了野羊拉散糞,一個個七零八落成了名副其實的散兵線,最前頭的跟最後頭的差了一裏多路。如果這樣跑下去,掉隊的將會更多,即便趕到縣城,大部分人也都累垮了,哪裏還有精神和體力跟日本鬼子打仗。我一邊催促夥計們盡力奔跑不要掉隊,一邊竭力跟上奶奶的步伐,讓奶奶緩緩步子等等後頭的人。奶奶說等⒘ǎ我等他們日本鬼子不等他們。奶奶從小鍛鍊輕身功夫,腿腳輕捷如燕,這時候奔跑如飛,跟後邊人的距離越拉越大。我從小在她的督促下練習跳坑坑,此時也隻能勉強跟上她的步伐。多少年以後,看到國家舉行馬拉鬆長跑比賽,我就替奶奶惋惜,她生不逢時,她那身功夫如果參加馬拉鬆長跑,即使當不上世界冠軍,全國冠軍大概非她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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