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麽都有個規矩,我們這裏的規矩就是:別的山頭的夥計,要從我的地盤上過路,都要事先拜山,所謂拜山就是事先打招唿,表示尊敬善意的意思,當然,多多少少也要有點見麵禮。中央軍一般用不著送禮,可是也得事先派人上來打個招唿,否則就是對我們的蔑視和挑釁。不知道這是哪路隊伍,這麽不懂規矩,難怪我的夥計要開槍攔路。


    我問:“是啥隊伍?是正規軍還是哪個山頭的夥計?”


    李大個子摸著腦袋說:“說不上,好像都不是,這些人穿得爛得很,跟叫花子一樣,一個個瘦得跟餓死鬼一樣,沒∩犢膳碌摹!


    我們正說著,就有夥計報告說有人在山下求見。我估摸著可能是剛才冒冒失失進入我們地盤的那幫隊伍派人來拜山了,俗話說有理不打上門的,就吩咐把他們的人帶上來。我讓李大個子趕快迴去,等我的消息,如果他們客氣、有禮,就放他們過去,說到底這條路也不是我們家的;如果他們不懂規矩,說話辦事不講道理,我們就隻有一個字:打!


    “。一幫叫花子我們有啥打不過的?你放心,尕司令,他們要是不乖乖的我把他們的卵黃兒擠出來呢。”李大個子像個大皮球一樣從山上滾了下去。我便迴到專門用來待客的廳房等著前來拜山的人,又叫人把衛師爺也叫出來陪我接待客人。


    過了一陣夥計們把前來拜山的人領了上來,一共三個人,其中有一個跟我的年紀差不多;另一個又瘦又小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估計是他們的馬弁,後來他們給我介紹才知道他們不叫馬弁,叫通訊員;還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戴了一副眼鏡,眼鏡的一條腿斷了,用一根繩子綁在耳朵上。這三個人穿得確實挺爛,說實話,我根本看不出來他們穿得是什麽衣裳;天冷了,他們把爛布、羊皮、麻袋片子凡是能包裹在身上的東西都包到了身上。腳上是爛草鞋,腳丫子都用厚厚的爛布、爛草包裹著。腦袋上也用破毛巾、破羊皮包著,隻有年輕的那個腦袋上沒有包雜七雜八的東西,卻戴了一頂灰不楚楚的單帽子,帽子上有一顆紅色的五角星,五角星是用紅布剪成的。我估計這可能是他們的一種標記,凡是有這顆星星的人他們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他們身上都帶著槍,我的老媽,我絕對不會相信他們是隊伍,我肯定會馬上命令廚房把吃剩的飯菜全都給他們,然後打發他們走人,他們比叫花子都不如。


    “尕司令,這是我們團長李敢為。”


    我以為那個年紀大戴眼鏡的是他們的頭頭,沒想到他給我介紹的卻是那個跟我年齡差不多,個頭比我稍高一些卻比我瘦得多的年輕人。叫李敢為的團長伸出手跟我握了握,他的手硬邦邦的挺有勁兒。這種握手的禮節我很不習慣,我習慣的是見麵抱拳。


    “尕司令你好,我叫李敢為,早上我軍跟貴部有些誤會和摩擦,受師部領導的委託,特來登門拜訪。”他的口音是南方味兒,挺難懂,他可能也怕我聽不懂,費勁地伸直舌頭盡量把話說得明白一些,聽起來卻硬邦邦的,跟他的手一樣。


    我說:“你跟我差不多大麽,我是尕司令,你就是尕團長。”


    他倒挺隨和,說:“那尕司令就叫我尕團長好了。”


    尕團長把兩支小手槍和一個鐵棒棒交給我說:“遠道過來,沒啥好東西,這兩支手槍是德國最新的勃郎寧,這是美國的手電筒,是我們師首長托我轉送給你的。”


    兩支手槍藍汪汪的,隻有巴掌大小,看著像是玩具,實在叫人心疼得不行。我馬上打定主意,給二娘一把,給奶奶一把。隻是不知道奶奶玩慣駁殼槍了會不會喜歡這種玩具一樣的小手槍。那個叫手電筒的東西我沒見過,衛師爺接過來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按了一下,鐵棒子的前頭就放出賊亮賊亮的光來,這讓我大感新奇,從衛師爺手裏搶過來按了一陣,確實挺好玩,晚上再出門帶上這傢夥就不怕天黑了。俗話說千裏送鵝毛,禮輕情義重,我們這個行當講究的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趕緊表示謝意,對這個尕團長滿心都是好感。


    我變得格外寬容起來,人們對不如自己的人都容易寬容。雖然我跟他年齡差不多,我卻是“第一軍司令”,他才是個團長;我占山為王豐衣足食,他卻流落江湖破衣爛衫;我紅光滿麵,精力充沛,他卻麵色蠟黃,瘦骨嶙峋,肯定肚子也是癟的。於是,伴隨著同情我享受到了優越感,對這種可憐人我能為難他們嗎?


    我說:“好說好說,我的夥計們也不知道你們是幹什麽的,你們可能也是不知道我們的規矩,沒關係,你們不就是想從我們這裏路過嗎?過就好了,沒事的。”


    我的寬容和爽快反倒把他們鬧愣了,他們三個人六隻眼睛相互盯來看去,似乎在琢磨我說的是真話還是有什麽別的意思。戴眼鏡年紀大的說:“我姓吳,是參謀長,請問尕司令你們這個靖邊剿匪第一軍是怎麽迴事?我們上山的時候才看到你們寨牆上寫著這個番號,在此之前我們打聽到的情況是你們是一支跟反動派割據的農民武裝……”


    我這才想起來我光顧著同情可憐他們了,還沒顧得上問他們的來路呢。我先自我介紹:“啥狗屁靖邊剿匪第一軍,就是那麽個番號,別人管不了我,我也懶得管別人,我們就是狗娃山上的夥計,前幾年保安團的團長讓我們給滅了,新來的保安團長怕我們惹麻煩,就跟縣長把我們招安了。可是,國民政府從來就沒給過我們一分錢的軍餉,我們都是靠自己養活自己,天王老子我也不理他。對了,你們是啥隊伍?咋混成這麽一副狼狽樣子?從我這裏過去要到哪去呢?”


    衛師爺在旁邊捅了我一下。我看看他,他臉色煞白,神情緊張,好像有什麽重要事情給我說。我沒顧得上跟他交流,尕團長就告訴我:“我們是中國工農紅軍。”


    我一時沒弄明白,又問了一句:“你們是啥軍?”在我問出口的同時我也恍然大悟,原來在我麵前的這幾個叫花子就是一直在南方鬧紅的紅軍,又叫紅黨。


    衛師爺這時候也提醒我:“尕司令,這幾位是紅軍。”


    紅軍,這就是紅軍?我真的難以相信,聞名天下在南方鬧紅鬧得蔣委員長屁滾尿流的紅軍竟然是這副倒黴模樣兒,他們真的是紅軍?該不是哪股跟我一樣的土匪倒了大黴冒充的吧?可是他們臉上的那股子我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身上那種讓人不敢輕視的從容氣勢,都讓我不能不相信他們真的就是讓蔣委員長寢食難安的紅軍。我忽然想起前段時間錢團長跟侯參議給我送來的公文,他們走後一直沒有紅軍的消息,我便把這件事情扔到了腦後,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又想起了李冬青給我說的紅軍,在他的嘴裏紅軍簡直厲害得了不得,殺富濟貧,成千上萬的窮漢跟著他們造反,可是眼前這幾位也確實太寒酸了。


    “你們就是……紅黨?”我及時咽下了那個“匪”字。


    尕團長笑了笑說:“對,我們就是紅軍,我們是窮人的隊伍,是為窮苦人打天下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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