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管他還有手段還是沒手段,眼下的事情是我們怎麽給他說呢?我想好了,娃娃是要給人家,這家子的保護費算了,人家說得也有道理,我們一次把六百年的保護費拿來了,現在再要那百十來塊錢也不值得,就是這話咋說呢。”


    衛師爺說:“既然這件事情尕司令定下了,話就好說了麽。你就給他說,娃娃確實不是我們綁了,好賴我們也算有過交情,保護費也不要他的了,不管是誰綁了他家的娃娃,既然我們是靖邊軍,就要維護本地的治安,娃娃我們負責給他救迴來不就成了麽。”


    衛師爺就是比我會說話,還是那句話,啥事情到了他嘴裏就都有了道理。我迴去就按照跟衛師爺統一的口徑給李冬青迴了話。李冬青聽了說:“那這樣子,我就在山上等著,啥時候家裏人過來說我的兒子迴去了,啥時候我再迴去。尕司令總不會供不起我一個人的飯吧?”


    也許這傢夥真的掌握了我的弱點,知道我絕對不會對他這樣一個手無寸鐵上山找兒子的人怎麽樣;也知道我多多少少念著從他家搶過幾萬塊大洋的好處不會對他怎麽樣;也許他為了兒子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明目張膽地跟我耗上了。我就對他說:“李東家,我跟你有緣分呢,你願意在山上住就住著,住多長時間都成,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兒子的事情我盡量辦,要是真的我把你兒子綁了,你都找上門了我再不放人我就不是人,可是確實不是我們綁的。我馬上派人調查綁你兒子的下家,不管是文的還是武的,查到了我就負責給你救出來。”


    李冬青倒也不客氣,說了聲謝謝,就讓我給他安排個住處。我跟他有三年多沒見了,他的性子好像變了許多,說話做事從裏到外處處都透露出一種從容不迫卻又堅定不移的自信。本來他到我的門上,是來求我的,可是他倒理直氣壯,攪來攪去倒全都是我的不是了。我硬著頭皮抵賴,他卻好像胸有成竹,鱉伸腦袋一口咬住我就再也不鬆口了。好在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山外頭來的人,我整天蹲在山上眼裏過來過去就是那幫夥計,有個外頭來的人倒也新鮮,剛好可以陪我諞一諞外頭的事情解悶兒。


    他吃飽了,我就把他帶到二娘的窯洞裏。二娘如今跟我住在一起,她的窯洞卻還單獨留著,打掃得幹幹淨淨。我就讓他住到這兒等他兒子的消息。


    “你咋還住窯洞?我看你們不是蓋了好些房子麽?”他盤腿坐到炕上,撮著牙花子問我。


    我告訴他窯洞住慣了就不想住房子了,窯洞冬暖夏涼,而且還能防火防炮彈。我反過來問他:“你現在幹啥呢?就在李家寨當掌櫃的?”


    他說:“我在外頭跑買賣,銀元都叫你給搶了,也做不成啥大買賣了,就是往南方倒些土產、糧食,再從南方販些西藥、布匹綢緞,日子還過得去。”


    他又提起了我搶他銀元的事兒,當時覺得理直氣壯的事兒,現在他提起來不知道怎麽就讓我臉紅,我說:“過去那些事情還提他做啥呢,說到根本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錢麽,你也說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身外之物,我沒有傷過你們家任何一個人,說實話,按照當時的仇底子,換個人不把你們家殺個雞犬不留才怪呢。”


    他撇撇嘴做了個笑的模樣,譏諷我說:“你說得有道理,按照你的邏輯我倒真的應該對你感恩戴德才是。”說完就仰到炕上枕著胳膊閉目養神,作出不願意搭理我的樣子。


    我卻無論如何不想讓他睡覺,我想跟他諞,我說:“你到南方做買賣,聽說鬧紅的事情沒有?”


    他猛然間坐了起來,警覺地問我:“你問這幹啥呢?”


    我說:“人家都說南方鬧紅呢,蔣委員長派了大兵剿匪,兵荒馬亂的你咋敢過去做生意呢?”


    他端詳著我,半晌才說:“其實也沒有你說的那麽亂,鬧紅也罷,剿匪也罷,跟咱商人沒關係。再說了,啥叫鬧紅?就是泥腿子禍害鄉紳富人,跟殺富濟貧的山大王差不多,有些窮漢沒處吃飯就跟上他們瞎鬧騰呢,沒啥大希望,中央軍幾十萬大軍追著屁股後頭剿,遲早得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不過他們可真是殺富濟貧,把鄉紳富戶的財產土地都分給窮漢了,不像你們,殺富不濟貧,搶來的都成了自己的。”


    “為啥叫鬧紅呢?”


    “鬧紅就是紅軍麽。”


    “咋叫個紅軍?他們都穿紅衣裳還是身上都是紅顏色的?”


    “胡說呢,又不是新娘子咋能穿紅衣裳呢?他們的旗是紅的,就叫紅軍。”


    “你見過紅軍沒有?”


    他搖搖頭:“我躲都躲不及哪裏還敢見他們?沒見過。”也許是不願意再談論這個話題,他主動問我,“你們在山下頭種了不少地麽,收成咋樣?”


    我告訴他,我們這幫夥計大都是農民,種地的功夫都不錯,再加上土地肥沃雨水充足,夏糧獲得空前豐收,麥子每畝能打四百多斤,如果秋苞穀再收下來,今年的糧食兩三年都吃不完。他聽了這個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骨碌爬起來問我:“糧食吃不完你打算咋辦呢?”


    我說:“放著慢慢吃麽。”


    他說:“糧食一隔年就成陳糧了,你們又沒有現成的糧囤,明年一經夏糧食就都黴了。”


    看他對糧食這麽感興趣,想到他剛才說過他是做糧食生意的,我就問他:“依你說該咋辦呢?”


    “賣呀,把糧食換成大洋,大洋放多少年也不壞,要是糧食歉收不夠吃了再用大洋買糧食麽。”


    這個道理說出來簡單,我們卻誰也沒有想到過。我們都是農民兼土匪,誰也沒做過生意,會種糧食,卻不會賣糧食。他接著又說:“你們跟農民還不一樣,農民還要給政府交糧納稅,佃戶更得給財東交租子;你們種多少都是自己的,既不納稅又不交糧,你們的糧食賣得再便宜也虧不了。再說了,如果把糧食賣出去,再就地販一些我們這邊的缺貨,比方說茶葉、西藥、鹽、洋布,那還不是大發了。”


    他說得我怦然心動,躍躍欲試,說透了,當土匪也罷,招安當官軍也罷,不都是為了活得下去、活得好一些嗎?如果能倒糧食倒買賣掙大錢,我們何必還要燒殺搶掠逼人家交保護費惹得人人背後罵我們祖宗三代呢?我說:“那我就賣糧食,你收,我賣。”


    李冬青說:“我沒有那麽多錢,錢都叫你搶了,你的糧食多了我收不起,少了又不值得收,除非……”


    我知道這傢夥有主意,就催他說:“你說,有啥主意說出來成不成咱們商量麽。”


    “除非你先把糧食給我,咱們定一個價錢,我把糧食出手了再給你錢。”


    我遲疑了:我曾經搶過他家三萬多塊大洋,這傢夥該不會趁機把糧食拿去一拍屁股跑了,我到哪找他?他見我遲疑就說:“我就說麽,這種生意你跟我做不成,我要是有錢我倒真的想跟你做糧食生意,可惜我沒有那麽多錢。”


    我看著他琢磨:我如果把糧食先交給他他會不會坑我,還沒琢磨出名堂,衛師爺在外頭叫我。我出來問他有什麽事情,他把我拉到幾步外才說:“李家寨的娃娃領迴來還是直接送到李家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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