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笑了:“咋叫這麽個名字?這不是一道菜麽。”


    我便把過油肉從油缸裏發現銀元的經過給她說了一遍。奶奶笑著說:“該獎賞,該獎賞,就憑他粘了一身清油就該獎賞。”


    我說:“這事情你做主辦,你說給就給,你說給多少就給多少,還有就是我叫王葫蘆尋些人把狗娃山好好修整一下,需要花錢呢。”


    奶奶一下就高興了,臉泛紅光地說:“該花該花,狗娃山是咱們的老基本,叫保安團糟踐得不成樣子了,徹底拾掇一下,張家堡子不是久留之地,時間一長漏了風官兵來了就把村裏人害了。唉,我還常想,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再迴我們狗娃山呢,這一下就快了,最多再過一兩個月就能搬迴去了。”


    我說這事情王葫蘆具體跑,你也多照管一下,花些錢沒關係,關鍵是要比過去弄得更氣派,更保險才成。我已經設想了,要參照李家寨的方式,以狗娃山為中心,在周圍的山上設立一些崗哨和寨子,另外在山下麵也要搞一些崗哨,布置一些可靠的眼線,這樣才能在敵人來襲的時候提前知道提前防備,不讓上一次的災難重演。奶奶開始認真地跟王葫蘆交割銀元,認真地討論如何整修狗娃山的住所,我便抽身出來給花花送禮。


    花花如今已經是我定下親的準媳婦兒,可是我並沒有感到跟過去有什麽不同,在我心目中她仍然隻是我的玩伴而已。我甚至覺得奶奶跟張老爺子讓我們定親實際上跟小時候過家家差不多,不過是一種兒童遊戲罷了。張家堡子不像李家寨,它是個隱居在山中的小村落,沒有可把整個村莊保護起來的高大圍牆和碉堡。這個村子的人家大都姓張,村落中的房子修建在山窪窪中難得的一塊平地上,房子跟房子挨得非常緊密,這可能跟山裏的地勢有關,也可能是為了節省建築材料,一家的山牆同時也是另外兩家的山牆,自然可以減少許多材料,也可以節省造房時的人工。一條土路從村子中間貫穿而過,盡頭便是常年潺潺流淌的一條溪水,張家堡子的人都把這條溪水叫揚子江,雖然誇張,卻也顯示出山裏人純樸的幽默和對自己家鄉的自豪。快走到花花家的時候,我碰到了二娘。我當上尕掌櫃這還是我頭一次見到她,她站在寡婦家的門道裏,那是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處,我沒有發現她,已經走過了她在背後叫我:“狗娃子!”


    我迴過頭來,她從暗影中露出了半邊臉,也許是陽光照射的原因,她的臉顯得神采奕奕,紅潤潤活像剛剛摘下來的水蜜桃。


    “幹啥呢,二娘。”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大掌櫃死了以後,我對她感到親近了許多。就像過去我雖然也親近奶奶,卻更多的是對她的畏懼,大掌櫃死了之後,我卻對奶奶幾乎沒了畏懼,更多的是一種孩子對母親的依戀。也許大掌櫃的死讓我們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親近感。其實二娘對我一直挺好,做飯的時候經常想著偷偷給我留一張餅子或者趁柴火沒熄的時候給我烤兩個山藥蛋。她也從來不會像奶奶那樣對我聲色俱厲地管教。可是,受奶奶的影響,我卻對她從來缺乏好感,覺得她挺壞的,明明跟大掌櫃不是兩口子,卻勾引大掌櫃跟她成了兩口子,導致奶奶經常為此心情不順拿我撒氣。


    “你進來,我給你說話。”


    我就走進了門洞子,二娘拿了一把蒲扇給我扇涼,眼睛忽閃忽閃地問我:“你把紅鼻子殺了當夥裏的大掌櫃了?”


    我點點頭:“嗯,殺了,我做了大掌櫃。”


    二娘又問:“你把保安團跟李家寨都搶了?”


    我又點點頭:“嗯,都搶了。”


    二娘抓住我的肩膀頭眼睛對著眼睛盯著我看,我讓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問她:“你看啥呢?”


    二娘慢慢鬆開了我,把手捂到了高聳的胸脯上喃喃地說:“好我的天神爺爺呢,這話咋說呢麽,夥裏一撲嚕大男人咋事情都叫個娃娃辦了,唉,這都是命,命裏註定你就要做夥裏的當家子呢。”


    我想起還得給花花送項圈去,就說:“二娘,你沒啥事情我就走了,等閑下來我再過來看你。”


    二娘鼓了腮幫子斜睨著我說:“二娘能有啥事情?沒啥事情就不能跟你說說話了?進來,我今天偏偏就要跟你說話哩。”


    她做出來的那種表情讓我覺得有點像撒嬌,不過我可不敢斷定,因為迄今為止我還真沒有遇到過向我撒嬌的女人。不知道為啥,她那種表情讓我的臉燙了起來,我估計我的臉可能紅了。果然,她咯咯地笑了:“啊喲,尕掌櫃的臉臊紅了,二娘嘛有啥可臊的。來,二娘給你看樣東西。”


    我跟她進了她的房子,屋裏有股淡淡的香味兒,這跟我和奶奶住的房子大不一樣,我跟奶奶住的房子總有一股淡淡的汗味濃濃的大煙味和腳臭味兒。雖然是臨時在這兒住一住,可是她的房間仍然打掃得幹幹淨淨,炕上鋪的單子雖然是土布的,上麵卻有藍白相交的花格子,而且整理得平平整整幾乎看不出皺褶。炕桌擦得鋥明瓦亮,牆上還有那種美女招貼畫,也不知道是她弄來的,還是這家房東自己貼上去的。她跟奶奶雖然年齡差了很多,可是終究都是女人,兩人的住處卻顯示出這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女人。奶奶是那種典型的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人,整天舞刀弄槍飛簷走壁打家劫舍,她的住處從來看不出也嗅不出女人味兒來。二娘卻是典型的不愛武裝愛紅裝,除了她自己愛打扮,經常塗脂抹粉,穿得大紅大綠,她的住處也處處顯示出女人的潔淨和……怎麽說呢,我實在找不出恰當的詞語來形容,隻好借用一個比較俗套的說法:溫馨。跟奶奶住慣了那種雜亂、汗臭瀰漫的屋子,來到二娘的住處我不由產生了極為明顯的異樣卻又挺舒服的感覺。


    “來,快坐下,二娘給你倒茶喝。”


    我坐到了二娘那鋪著潔淨土布床單的炕上。二娘給我脫了鞋,然後斟了一碗茶擺到了我的麵前:“你看二娘給你做啥了。”說著,二娘爬到炕上,從炕頭的櫃子裏掏出一雙鞋,“這是二娘給你做的,試試合適不。”


    她親手把鞋套在我腳上,鞋非常合適,我的腳比大人的腳小,又比小孩的腳大,能給我把鞋做合適了非得親自量才行:“二娘你咋知道我腳的大小呢?”


    她神秘地擠擠眼睛,那神情讓我想起了奶奶罵她的話:騷狐狸。她邊在我腳上捏來捏去地檢查鞋子是不是合腳,邊說:“你整天在我眼跟前晃著呢,想量你的腳比喝涼水都容易。”


    鞋是千層底的,鞋幫子是厚實經磨的黑土布,鞋對於我非常珍貴,我從來沒有買鞋的概念,小時候鞋都是我娘親手一針一線縫製的,到了夥裏,鞋就亂穿了,奶奶是絕對想不到給我做鞋的,有時候出去做活碰上了就給我順一雙兩雙鞋迴來,大都是舊的,我估計都是她搶油點子的。實在沒鞋穿的時候我就偷夥計的,誰要是認出來了跟我要鞋,我就耍賴死不承認,奶奶要是知道了就出頭罵人家:“不要臉的ⅲ五尺高的漢子跟娃娃搶一雙鞋呢,羞你先人呢。”過後再罵我,“有本事搶也比偷強,再偷人家東西我把你的手剁了呢。”由於鞋不夠穿,我經常的狀況是腳上的鞋前後張嘴,腳指頭跟我一起看世界,後腳跟和我的屁股一起看腳印。實在沒鞋穿了就幹脆赤腳,或者撿個爛鞋底子用繩子捆在腳上,隻能起到防止腳掌磨破的作用,就跟騾馬在腳上釘掌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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