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路朝南走,沒有人來阻擊我們,也沒有人來營救李冬青一家人,即便有人來阻擊我們營救他們我們也不在乎,我們有人質,他們一家十八口都是我們的人質,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別的土匪來對我們黑吃黑,比如狗娃山西邊的老牛頭,如果他們來打劫我們,李冬青這一家人就徹底失去了做人質的價值,人家肯定會把他們殺個精光,然後再栽贓到我們頭上,說我們殺了李家寨一家老少十八口。不過,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現在誰都知道狗娃山的人讓保安團給收拾了,連大掌櫃都把命丟了,誰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知道我們連續做下了這麽幾件大事情,更不可能知道我們已經把李家寨給端了,除非李家寨跟他們有聯繫,有莊丁專門跑去通消息。


    李冬青一家人聽天由命地跟著我們,垂頭喪氣,老人緊緊抱著孩子,孩子緊緊依偎在大人的懷裏,看過去倒也怪可憐的。我就忍不住想跟李冬青說話,我問他在外頭上的啥學,他說在西安讀的師範,這我倒懂,師範就是學著給人家當先生。我又問他過去在外頭做什麽生意,他說做土特產,在陝西、甘肅、山西都有他的鋪子,難怪這傢夥有那麽多銀元,我就逗他:“那我不當這個山大王了,跟你做生意去成不成?”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成也沒有說不成,突然問我:“你年紀小小的咋就當了大掌櫃?”


    我說世襲的,原來的大掌櫃是我爹,死了就該我當掌櫃,這跟他家一樣,吃人賊死了他不也當掌櫃的了嗎?跟皇上也一樣,老皇上死了不就由他的兒子當小皇上嗎?他“哦”了一聲不置可否。我就問他做生意好掙錢還是像我們這樣打家劫舍好掙錢,他說當然是你們好掙錢了,做生意要本錢呢,你們做的是沒本錢生意,隻賺不賠。我聽出這傢夥的口氣裏有譏諷我的意思,就耐心地對他解釋:“哪裏有不要本錢的生意,我們這個買賣也得要本錢,本錢就是我們的命。你生意做砸了最多賠幾個錢,我們要是賠,賠的就是命。所以你做的生意賠得起,我們做的生意賠不起。上一迴大掌櫃找你爹吃人賊做生意不就把命賠進去了嗎?”


    “這一迴你們不是連本帶利都賺迴來了嗎?”他仍然語代譏諷。


    我說風水輪流轉,這跟你們生意人一樣,做生意麽,總是有賠有賺,上一迴我們賠了,這一迴就輪到你賠了。


    他又問我:“你們為啥把我爹叫吃人賊呢?”


    我說:“不是我們把你爹叫吃人賊,咱們縣的老百姓都把你爹叫吃人賊。你爹不吃人哪裏有那麽多好地那麽大的莊園子?你看看你們家人吃的啥穿的啥住的啥用的啥,再看看那些佃戶吃的啥住的啥穿的啥用的啥?”


    李大個子插嘴說:“你爹花得很哩,那些佃戶的婆娘女子叫你爹耍了不少,你要是弄一迴滴血認親,佃戶家裏的娃娃保險有一多半跟你是親親的兄弟姊妹。你爹那老ⅲ雖然死了,這一輩子也夠本了。”


    李冬青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也不知道是氣惱李大個子讚揚他爹的成果,還是替他爹吃人賊感到害臊。我安慰他:“我們這個夥計的話說得太大了,你不要信他的。佃戶的娃娃裏你的親兄弟親姊妹哪有一多半,最多也隻是一半,不信你問你媽你奶奶。”


    李冬青看看他媽,又看看他奶奶。他媽跟他奶奶沒法說我們到底是胡扯還是真話,隻好裝聾作啞。李冬青尷尬地垂下了頭。跟李冬青說著話逗著趣兒走路倒也不覺得路遠,不知不覺就到了山裏頭,我讓大傢夥停下步子,對李冬青說:“成了,再不用你們送了,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你們迴吧。”


    李冬青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有些不敢相信我會就這樣輕易地放了他們,問我:“我們就這個樣子迴去?”


    我說對呀,不這樣迴去你還想把這些銀元再帶迴去嗎?李冬青的神情一下子鬆弛了下來,說:“錢財那東西本來就是身外之物,隻要人在,錢財還能掙迴來,要是人都沒有了,就啥也沒有了。”


    我說就是的,就像你爹跟大掌櫃,現在再有多少錢多少女人還不都是別人的,這就別了,後會有期。李冬青也不說話,跳下車拉轉了牛頭就急急忙忙地朝迴走,生怕我們改了主意再把他們留下來。走了幾步突然他又迴過身朝我走來,來到我跟前對我說:“掌櫃的,我看你年紀還小著呢,不要幹這個行道了,幹脆跟我做生意去。”


    我說:“蛇有蛇路狼有狼道,從古到今多少大英雄大豪傑都是幹我們這個行道出身的,你不要看不起我,我也不看不起你,各走各的路,你快走吧,小心我這些夥計們留你。”


    他扭頭急匆匆地朝牛車走去,我沖他的背影喊:“李掌櫃的,你等著,我啥時候高興了就跟你做生意去。”


    他迴頭對我揮揮手沒說話就趕上牛車拉著他的家人走了。看著他的背影,勝者的喜悅從我的心裏不翼而飛,我隱隱感到不安,這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相信,事情絕對不會就這樣結束。


    權力的獲得並不是一件難事兒,大大小小的官吏、形形色色的掌櫃、東家、老闆,在他們所轄的那個局部都擁有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權力。最不濟,平頭百姓居家過日子,隻要能當個家長,也算是有點權力,這種權力的有效範圍僅僅限定在屋宇院舍之內,僅僅體現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支配上,可是誰也不能否認這也是一種權力。然而,權威,權力與威望的有機結合,那種能夠令你的下屬對你信賴、服從甚至崇拜的權威,卻絕對不是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更不是與生俱來的東西。我用兩天一夜的奔波和有驚無險的掠奪換來了在夥裏絕對的權威。


    說來也許你不會相信,一個剛過十五歲的娃娃,居然能率領一夥除了身上的衣裳一無所有的窮漢,一夥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連戰連捷,在一夜之間便讓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毫無保留地信賴、服從甚至崇拜。如今迴想起來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可是這卻是事實。我的權威就是靠一百多條快槍和十幾糞筐現大洋樹立起來的,這也是我起家的本錢。那天當我們趕著兩輛馬車,拉了十幾糞筐現大洋和幾十條槍迴到張家堡子的時候,夥計們都高興傻了,奶奶也扔了大煙槍混雜在夥計們中間,把那些油乎乎的現大洋數了又數,最終也沒有數明白,說來也正常,十幾筐現大洋任何人也難以在短時間內數明白到底有多少。


    我呢,則脫光了衣裳鑽到奶奶那涼爽的大炕上倒頭便睡,任由他們興奮激動狂唿亂叫嬉笑打鬧。這一晚上我沒有做夢,睡得格外踏實,一直到日上三竿,太陽曬屁股了我才從酣睡中醒來。睜開眼睛把我嚇了一跳,奶奶幾乎鼻子對著鼻子盯著我端詳,我看到了她眼角邊細密的魚尾紋,皮膚上平常看不清楚的斑痕,還有她瞳孔裏我那有些變形的臉。


    “你看啥呢?嚇人巴巴的。”


    奶奶滿臉慈愛地說:“我看你這小人咋就那麽大的本事。”


    我說:“看明白了沒有?”


    奶奶說:“看明白了,你這娃的額頭高,聰明。眼角角的餘肉厚實,有福氣。嘴大吃四方,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鼻樑子高,主意正,有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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