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四日


    身體也恢復的非常好,但偶爾感到眩暈,走起路還略有些搖搖晃晃。


    今天,終於停止給我注射“魯及勞”了,從早到晚,我一直在昏睡著。


    現在這個房間裏,沒有收音機,有的隻是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毫無風趣,令人敗興。


    在我旁邊睡著一位二十九師團的現役兵,是我最不喜歡的那種類型人的典型人物。


    這個傢夥從頭部的形狀、臉型、性格等都同我的一位初年兵戰友山本軍曹極其相似。


    看一個人的頭部形狀和臉型,大致能了解其性格。


    今天早上起床後,我去澡堂漱口。進去一瞧,嘿!池塘裏還冒著蒸氣,這可太美了,我立即脫個精光,高興地跳了進去。可是不妙,一股刺鼻的帶有腐爛的臭味撲麵而來。啊!我不是第一個進來洗澡的嗎?看來這麽早來洗澡有點不對頭,我正納悶,有人進來了,那人喊道:“喂,那可是昨日的髒洗澡水啊!”


    啊——我又使勁用鼻子嗅了一下這股臭味,果然如此,這可糟了!心中頓時生起悶氣。我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啊!”但身體還浸泡在池塘裏。


    那人又接著說:“不快點出來的話,你的身體可要腐臭了!”


    一聽這話,不由地使人毛骨悚然、頭髮發麻,還是別再泡了吧,我匆匆跳出池塘,又用自來水管的冷水嘩嘩地沖洗了全身。昨天夜裏本已睡覺著了涼,今天一大早又用冷水這麽一澆,一下子就感冒了。接連不斷地打著噴嚏,跑迴房間又鑽進被窩睡覺。


    早早給橋本郵去了信,這些天一直等待著他能來見我,但時至今日,沒一點蹤影。像我這種性格的人,如果要是與人約會(當然這並非約會)的話,或者有什麽別的事的話,終日會在心中惦記著,望眼欲穿似地等待著。這樣不太正常的精神狀態,使我常常有一種疲勞感,讓我困惑。


    測了一下體重,五十六公斤(十四貫八百)接近正常。


    八月五日


    今天,有一位病號買了紅寶石,還有的人買了支那的箱子、背囊,我也曾很想了解一下紅寶石的價值,另外我想在內地恐怕也難以這種低價買到。箱子什麽的也很想要買,由於沒有錢,也不知自己今後是禍是福,所以一直也沒有買。


    但是,我現在即使很有錢,也沒有買這些東西的心情。之所以這麽說,是由於當前中國銀元大量流失海外,極大地衝擊著法幣。為圖日本經濟的勝利,可謂是用盡了所有的手段。我深知,在日本這是一種極不誠實的行為,特別是,紅寶石都是英國製造的。


    那些士兵們之所以這麽做,是由於他們的思想過於愚笨,過於缺乏清醒的認識,他們平均的智商極為低下。


    他們對事物的認識,僅僅是一種漠然的、抽象的、非常時期的意識。


    他們不知道更深刻、更具體的非常事態——我本身當然也沒什麽了不起的——而且,當他們在家鄉時,隻知道粗茶和肥料,參加軍隊之後,哎呀!紅茶、哎呀!咖啡、哎呀!外國香菸、哎呀!米飯不好吃啦。在家裏時,都拿報紙當衛生手紙用,但現在卻到了非手紙不可的地步……儼然一副所謂文化人的生活派頭。


    這種現象,正是那些缺乏理智者們的共性,而正是這種理由促使士兵們買了與其不相稱的東西。


    今天,我在《文藝春秋》雜誌上,看到一段消息,大意是:在開往日本航線上工作的一位德國船員,經常往返於橫浜,策劃著名向海外倒賣本國貨幣,但從未登上一次日本的陸地,雖很想看看日本首都東京,最終卻一次也未能去。我們日本人就缺乏這種認識與意誌的堅定信念。


    我感到應該向德國人學習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在意誌堅定地做某種事時,心裏總是很踏實、很沉著,生活也充滿了朝氣,意誌!意誌!今天,舉行了患者與護士的聯歡會。


    外行終歸是外行,演出並沒有太大的意思。日赤指日本紅十字會醫院。護士精神十足地表演了修善寺物語、袈裟舞蹈、加賀舞蹈等,節目都很精彩。穿著和服、繫著紅色內裙、用手巾包住頭的舞姿——啊!真是太美了。


    紅色的內裙似乎早已遠離女人們,但對於我卻有著非凡的魅力。


    擁有自己靈魂的人,不論在什麽人麵前,都沒有必要發怵,應該光明磊落地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


    所謂兄弟姐妹,不論相距有多麽遠,總會伴隨著一種切膚的親情感。


    八月六日


    名古屋女子青年團來慰問演出,共十名團員。


    主要是舞蹈演員,她們似乎都特別靦腆,顯得很害羞似的。她們的這種靦腆,是一種微笑。


    雖然並不全是美人,但其中卻有一位雖不算美人,但長著我最中意的那種臉蛋兒,她的舞姿也跳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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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乙第117號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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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無聊的日復一日。


    八月二十二日


    與其說是無聊的日復一日,還不如說是由於懦弱,缺乏氣魄,而使我思維停滯,又招致這種無聊的憂慮,這麽說也許更貼切。但是,人經常處於一種沒有任何思想的茫然時刻,一旦度過這一時刻,就會一下湧出一股新鮮的朝氣和熱情。我自從住院以來,精神、腦力、體力都幾乎處於一種極為頹廢的狀態中。


    我很少有厭煩讀書的時候,但現在連讀書的精力都沒有。迴到家裏也不會為我帶來旺盛的活力和熱情,有的隻是那平凡的工作和無聊的環境。


    但是,從農村一步也未向外部世界跨出過的我,有一種全力以赴向文學奮鬥的精神。除此以外,別無選擇之路。不過,這條路也正是我喜愛的選擇。


    八月二十五日


    今天也一如既往,從早到晚昏睡著。最近總隱約感到疼痛,很擔心是否舊病重犯?讓苦力去買了kenjof。


    我買了一本特刊號《朝日周刊》,真是一本無聊透頂的雜誌,內容平淡無奇,沒什麽意義。


    大概是為了滿足旅遊的人們在車上的無聊而特別發行的吧?盡是一些很輕鬆、消遣娛樂的文章。


    八月三十日


    從昨天開始,颳起大風,是號稱第二百一十天的大風。第二百一十日:日本專指從立春起第二百一十天,即9月10日左右,日本常有的颳風。海上也出現波浪,船隻都停止出海。


    自從我病之後,姐姐們都非常惦念,一會兒念誦“無妙法蓮花經”,一會兒又去求神拜佛,忙得不亦樂乎。姐姐說:“我要天天拜佛,向神靈祈禱,一直到你病癒。”


    父親也郵來十日元,說是住院需要花錢的。


    所謂血緣關係,不論相距多遠,也會使人感到一種宛如直接地相互觸摸皮膚似的溫暖與親情。


    養母那兒沒有任何消息,母親那兒也沉默無言。自從我應徵以來,母親既沒讓人捎過什麽話,也沒郵過信——即使這樣,我還是感受到母親的慈愛。我從不認為母親會不愛我,母親的愛是一種無言的愛,是一種深如大海的愛。由此,對於母親的沉默,我從未抱過一次懷疑,從未產生過不信任。但對於養母——養母偶爾也郵來過包裹,也郵來過由別人代筆的信、但不知為何,我卻總感到某種懷疑,感到那是一種做作的行為。的確,是一種有潛意識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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