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弟弟倚靠在船舷上,感受著切膚的骨肉親情,聊著天。弟弟雖寡言少語,也盡量隨聲附和著我,在弟弟的臉上,分明地充滿著對我這個兄長的關心和親情。我說:“請代向父親問好!”弟弟說:“住院的話,需要花錢吧?”說罷就要轉身迴去取錢,我趕忙攔住他說:“我有錢!”我和弟弟分開手,我特別愛惜地看著弟弟。


    等了很長時間,還不見聯絡船來。


    這時,船員開始用手旗打著旗語,招唿著聯絡船開過來。鬆田一直幫我背著背囊,走到聯絡船前,我與戰友們揮手告別,大隊長也乘上這艘聯絡船,大概是去南京城觀賞街景吧?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隱約聽見我的後麵,大隊長正向軍醫詢問著我的病情。下關在我們原來撤離南京時,到處都漂浮著支那兵的死屍。除了士兵們,沒有任何人的蹤影,極為淒涼。時值今日,我感到下關完全復甦了,到處充滿勃勃生機,下關終於踏入文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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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乙第117號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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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隊長關切地問我的名字,顯得很關心我。與駐守軍司令部接洽後,我們搭乘上卡車,趕往設在原軍政部舊址的廣醫院。


    這條路,我印象很深。那是在某一天清晨,我被抽去執行使役,把滿地的慰問袋堆放好,肩負著幾乎能扯斷胳膊的、沉重的背囊,去參加修復碼頭。這就是那時經過的那條路。途中,道路中間有一座帶有地方風格的亭樓,啊,在其地板下修建的碉堡還完好無損。在亭樓裏麵,站著一個好像是支那巡警的男人,穿著土黃色軍服。來到軍政部樓前,大隊長上前詢問哨兵,打聽廣醫院的情況,大隊長問完後,連說:“太好了,廣是三十八聯隊的軍醫,很熟悉,一定得好好拜託他。”他又問哨兵:“廣在嗎?”哨兵迴答:“現正在官邸。”於是,大隊長拿出名片,在上麵刷刷地寫了幾句什麽,然後遞給哨兵,說:“請轉交院長!”


    他大概也寫了我的事吧?接受了醫院軍醫的診斷,住進醫院內院第三病樓。


    七月三十一日


    白衣佳人們滿含著慈愛和親切的微笑,忙碌著跑來跑去。


    不過,好像沒見到什麽美人。我給父親、母親郵出航空信,另外,還給現在鎮江的仙四郎、橋本君郵了信。


    早晨,從不知任性是何物的我正在睡得迷迷糊糊時,護士進來說:“你能下地走路,從明天起,請自己過來注射吧。”說畢為我注射了營養液。


    收音機響起了音樂。


    現在收音機可真少見啊!它使人想到是一種珍奇感,有一種宛如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得到了一件曠世珍品的那種感覺。


    這些文化類的東西,幾乎見不著,我有一種從未開化的時代,一步跨過幾個世紀,又進入昭和文明的感覺。


    像我們這些,生活在山野、河川、未開化的荒僻村落,在悽慘的炮聲和野蠻虐殺中戰鬥的軍人,這種感覺,尤為深刻。現在這個環境,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說起支那音樂,是亂糟糟的、吱吱喳喳的,隻能使人有一種喧鬧無比、莫明其妙的感覺。不過,與日本那種和洋合奏也很相似,聽到支那音樂和西洋音樂的合奏真有點出乎意料。


    總的說來,我並不喜歡日本那種和洋合奏,但在支那聽到支洋合奏,還是可以聽下去的。


    播放音樂節目,原以為僅是茨查伊亞式原意德文,不詳的內容,但不知為何,卻反覆播放新原義匯式的曲子,其曲調還算優美。


    但是演劇的台詞,總感到像是徒勞地褻瀆神聖而已,使人沒有絲毫的興趣,真是糟糕透頂。


    一個女人啊——啊——的尖叫聲,嘶啞著高喊著,嗡—嗡—地震盪著我的耳膜。八月一日


    住院以來,每日的生活很單調。


    早晨,六時起床,上午注射“魯及勞”一種營養液。這種注射液聽說是營養液。


    午飯後,洗澡,晚九時就寢,每三天接受一次診斷。


    身體恢復得很快,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一定是注射營養液發生效力。昨天,做了瘧疾的血液檢查,檢查結果是沒有發現瘧疾病菌。既然沒有瘧疾病菌,那怎麽會患上瘧疾呢?真讓人受不了。軍醫非常和藹、溫和,留著山羊般的鬍子,架著眼鏡,細心地為我做了診斷。並就我的病情做了耐心的說明,據他講瘧疾病菌的表現往往是周期性的,時而隱藏,時而發作。


    另外還有一位衛生軍曹,他是極為和藹的一個人,似乎根本不知道生氣似的,經常同住院的患者聊天。


    八月二日


    在小書店買了八月號《改造》雜誌,一元二十錢。這本書的定價為八十錢,但是按定價賣的時候幾乎沒有。


    如這期雜誌漲了四十錢,漲的錢是定價的一半兒。問為什麽不按定價賣時,迴答說本期刊登有特別消息的報導。這真是漫天漲價的非分藉口啊!小川新太郎的《東亞新秩序建設和經濟統製》的文章,使我很受啟發。津久井龍雄《關於在軍事和政治中、軍部對政治的興趣》的文章,它使我受益匪淺。雜誌沒有全部讀完,其餘文章也就無法評述了。


    《改造》雜誌的的確確是一部提高了我知識水平的刊物。


    昨天,東京學生樂團來到醫院慰問,共十一名團員。在我們曾經接受訓話的大禮堂中,舉行了演奏。這座大禮堂的舞台布置,對我在劇場舞台構思上有某種啟示。


    舞台是厚厚的一張蓆子大小的壁紙(說是壁紙,並非是那種繩狀花紋的、漂亮的壁紙,而是那種牆壁色的特種壁紙)搭建成一段一段的有縱深感的布景。看上去搭建的極為巧妙,從觀眾席上看,似乎是由土褐色的牆壁構成的。


    從天井到淡藍色幕布的上麵,掛著黃色的纓,幕布下垂著。在舞台左右,從上至下,是淡藍色的幕布下垂著,在裏側,還有紅色的幕布下垂著。色澤的配合極為相稱、和諧,使舞台看上去更加使人悅目。


    從上麵下垂著的藍色、紅色的幕布僅僅遮住舞台兩端,並非像幕布一樣,掛滿整個舞台,而是固定下垂著。


    舞台最深處,吊著漆黑的幕布,這使人看去非常之深,視覺效果極佳。


    舞台的左右兩端,吊著淡藍色的幕布。


    照明燈掛在塗得漆黑的木台上。


    在這個舞台上,演奏了口琴,學生來自齒科醫專、明治大學、東京大學。手風琴也拉得很精彩。但學生們光是演奏音樂,讓我略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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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乙第117號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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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三日


    突然,醫院決定調整所有的病房。


    第五號住院樓迄今是護士兵的宿舍,但今日突然運來大量患者,隻好將其臨時改作病房。我也被調整到那裏。這個房間裏有許多操著江戶即東京。方言的、愛吵鬧的傢夥們,這種惡劣的環境極大地破壞著我的情緒。這些吹牛傢夥的那種傲慢,實在令人厭惡,江戶方言也是令人厭惡的語言。


    有一位年輕的——二十歲左右的——天真無邪、開朗的護士,她真是一位令人愉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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