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炮聲!喂,那是戰鬥啊!在那裏正進行著激烈的戰鬥。強烈的陽光照射著大地,成熟的小麥重重疊疊,仿佛在低頭哭泣著。沒有一絲細風,但空氣中卻感到一股血腥氣。緊張與急迫,殘忍地摧殘著我們的身體。這就是戰鬥!是虐殺與破壞的戰鬥!聽著戰鬥方向的(吼喊著的)炮聲,從心泉深處滾滾湧出勇氣。


    它唿喚起如奔流般的力量,我自己也投身於這奔流的怒濤中,隨波逐流……七月二十二日


    上午十時半,我以瘧疾患者的身份,坐上卡車,朝花園方麵先行出發。


    從前天以來,瘧疾一直折磨著我,使我痛苦萬分。但好不容易瘧疾剛剛開始好一點兒,又由於鹽分過多,弄壞了腸胃,胃痛又發作了,使我苦不堪言。今天也沒吃早飯,身體異常疼痛,臉已失去本色,特別顯眼的是,已經沒有血色的臉上,呈現出黑紫色。我一直痛苦著來到花園,住宿在兵站。


    七月二十三日


    部隊於本日上午十一時到達花園,我又重歸部隊。由於沒有足夠用於宿營的房子,我們在野外露營,驕陽似火酷熱無比。


    七月二十四日


    在這宛如女人辱房般溫柔的,舒適的糙地上,搭起蚊帳,眺望綠色,與自然共眠,多麽風雅。


    不為毀譽褒貶所束縛,在自己的滿足中,麵帶微笑,超然休息。


    如果感到這不是恥辱,而是一種滿足的話,就會不管他人如何評價,心中坦蕩無比!而且,雖然認定是正確的,但卻不能承認自身的價值。自身價值的形式體現時,苦惱著什麽!也就是說,總是很介意別人如何評價的,我從心裏祝願自己不為毀譽褒貶所束縛,也不想為其束縛。為毀譽褒貶束縛那是多麽悲哀的啊!我殷切地希望能超然處世,從追求名利的那俗人難以改變的哀憐的心中擺脫出來,醒悟吧!醒悟吧!地久天長!天哪!我的心胸是如此的狹小啊!


    七月二十五日


    蚊帳上麵,映著半輪明月,下午五時,從糙地的宿舍出發,七時乘上火車,奔赴登船碼頭(揚子港)。


    在四周車框很高的敞篷車裏,仍是像以往那種擁擠不堪。啤酒瓶亂七八糟地堆放在黑色箱子的底部。


    我總是站起來,入迷地看著大地。啊,與天共存,悠久的大地!遐想著編修過去兩年苦鬥史的人們,所發出的一頁、兩頁翻頁的聲音。在黃昏的大地上,火車駛向離別的港口。在遙遠的那邊,有著茂密的樹林。在眼前的這邊,牛群在悠閑地吃著糙,天真可愛的孩子們,騎在水牛背上,嬉笑著。農民們在其精耕細作的農田裏,歇息著疲勞的身體,目送著我們的火車。如同內地的孩子們一樣,遠遠地跑過來,朝著駛遠的我們揮著手,有的還與火車一齊跑著,令人感到一種無限的關愛。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們曾經還用那樣恐怖的白眼怒視著我們呀。從這裏可以窺見到一絲向新建設奮鬥的影子。


    鐵路沿線的河流鬱鬱蔥蔥,婀娜多姿的柳樹倒映在水麵上。充滿了希望與朝氣的水田,一片生機,拖著沉沉的稻穗,廣袤無邊地一直延伸到遙遠的那邊。幹完莊稼活的農民們,搬出椅子,坐在自家的曬穀場上,長時間地悠閑自在地扇著用樹葉做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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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乙第116號證(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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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不斷變成藍紫色,並擴展到整個天空。又徐徐轉變為漆黑的夜色。


    和平!所見之處的大自然和農民的社會,都充滿著和平的希望。


    就要離別這廣闊無邊的大地了。


    所謂的廣闊無邊,是多麽讓人沉醉於那雄壯豪邁的感慨之中啊,大地本身就是一首偉大的詩,是一件偉大的藝術珍品。


    廣闊無邊的大地,讓人迴歸到感情世界之中,沉醉在那無限的眷戀和那無比的憧憬之中。為不讓自己忘卻大陸的寬廣遼闊,真想把這一切畫在一塊幕布上。我坐在黑暗的車廂中。


    三個小時之後,火車停留在揚子車站。


    見到了很久沒見到的電燈,啊,似乎被什麽打動了似的吃了一驚,也不知為什麽,卻生成一種放下心來的感覺。


    從火車下來之後,接受了防疫檢查,搬運完行李,部隊開赴宿舍。禦用船上亮著耀眼的電燈,吊車嘎啦嘎啦地在不停地轉著,把曾經啜飲過敵人毒血的大炮裝上輪船。漆黑的江麵上,一束紅色的火焰、一束藍色的火焰,急速地左右閃爍著,啊!那是飛駛的汽艇。


    那兩三隻禦用船的巨大船體,宛如一座神秘的城堡,黑壓壓地浮在水麵上。不,宛如完全紮下根永遠也不移動似的,沉甸甸地坐在那裏。


    到宿舍還有很遠的路,這對正患瘧疾的我來說,真是太吃不消了。


    經過城郊,跨過支流上的渡橋,越過荒地,踏上鐵軌,跨過鐵橋,再次接受防疫檢查。


    終於,我們走進一座不知是用來幹什麽的,有著寬大庭院的空蕩蕩的歐式樓房中。是為了乘船部隊住宿而臨時趕建的吧?我登上那搖搖欲墜的梯子爬上二樓,脫下全身那早已被汗水濕透的沉甸甸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躺下休息。


    唿吸急迫,喘不過氣來,感到一種極度的疲勞和衰弱,我的身體仿佛一步也挪不動了。中村中尉轉告我,平太郎兄要來看我,聽說他現在漢口,明天過來。我愉快地等待著明天的重逢,欣然入夢。


    七月二十六日


    今天早晨,唿吸仍很困難。我支撐著倦怠的身體,勉強爬起床,剛剛洗漱完迴到宿舍,就聽到精神抖擻的平太郎兄喊著:“史郎”,然後就見他奔了過來,啊!終於見到兄長了。


    在那睿智、充滿陽剛之氣的臉上,洋溢著滿麵笑容。整齊的軍服和那漂亮的、剛剛擦得鋥亮閃光的長筒靴子,修長的身材,實在是太瀟灑了。


    領了三盒香菸,來到屋外。我心情舒暢,感受著那無限的喜悅和感慨。


    充滿著憧憬——追求著被人尊敬。


    當我在北支那時,他正在漢口,然後從中支那到北支那西部,再迴到漢口來。因為他的部隊歸屬於飛行部隊,所以,經常從事機場的建設。他擁有專用汽車,坐著飛機四處亂飛。


    我們沒完沒了地聊,從這兒說到那兒,又從那兒說到這兒,沒個盡頭。


    他說起榮南進入宮中,還給我看了榮南的照片。榮南的臉上顯得很溫順,但有一些孤獨感,眼神中閃爍著少年那種前途無量的光芒。


    說起我就地退伍的事,他說那不是什麽好事。生活費是內地的三倍,所以,一百五十日元的月工資的話,那可不行。


    沒什麽事兒的人們聚集起來,部隊給送來了一箱啤酒和一箱汽水,這是給平太郎兄的贈品。


    中午,與兄長告別。我把贈品分給每個人,是慡口的麒麟啤酒和檸檬汽水。在我那衰弱軀體裏,灌滿一種清慡的感覺。


    父親郵來航空信。


    信中說:親戚會議的結果,決定同意你就地退伍。正準備給你寄去承諾書時,突然接到停止的通知,其原因不詳,隻好取消等等。


    母親和親戚都來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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