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不可思議的是,這些農民根本不可能這麽快知道我們夜行突襲,如果是知道的話,也不會朝著我們這個方向奔來。我們又想到,有可能是在今天戰鬥中潰敗的敵兵,乘著夜色,突然逃入這座村莊。


    部隊暫停前進,翻譯先生調查問訊。


    這種吵鬧的喊聲,近似一個神經錯亂的女瘋子的聲音,在黑暗的夜空中,如同洪水般地朝著我們這個方向湧來。這種喊聲在某一地點剛剛消失,忽然又更加高亢。


    那是因為他們在逃亡的路上又發現了我們,頓時驚恐萬狀。聽翻譯說,果然不出我們所料,由於支那兵侵入村莊,農民們被迫抱著被褥,提著鍋外逃避難。我們暫停休息,這些如同蜜蜂群般的難民們開始分群,向左流一群,向右流一群。黑暗中我們雖難以看清,但從其吵鬧聲的流動上,可以判明這一點。其中的一群,從距我們極近的右側,黑壓壓地向前湧去。一個女人竟發出仿佛十個人的聲音,真是震耳欲聾。


    第三小隊作為尖兵,開始出發,走了十幾米,在一座狹窄的獨木橋前麵停了下來。好像發生了什麽驚慌失措的事情,上前一看,一匹毛驢的後蹄夾在獨木橋的兩根原木之間,毛驢在橋上懸吊著。這樣就成為部隊通過的障礙。正在怎麽也拔不出驢蹄的時刻,中隊長趕了過來,命令道:用我的軍刀砍掉驢蹄繼續前進。毛驢悲慘地折騰著、掙紮著。我不禁心生惻隱之情。砍掉驢蹄讓人不寒而慄。前進!所有成為前進的障礙,都必須砍掉。廉價的同情是不可取的,在這種場合,對於毛驢的同情是廉價的嗎?前進!用軍刀砍掉!——是啊,必須砍掉。不知是誰使出全力,舉起原木,拔出一隻驢蹄。喂!再來一次,不知是誰小聲嘟囔著。終於,兩隻驢蹄都拔了出來,隻聽撲通一聲,河麵響起一聲巨響,毛驢落入水中,嘩啦嘩啦地劃著名水掙紮著向前遊。隨即,部隊又開始前進,但是由於馬匹通過困難,工兵們開始對獨木橋進行改造,從各分隊抽出使役兵。


    過了一會兒,響起五六聲槍聲。稍過一會兒,又是三四聲槍響,一個女人絕望的驚叫聲,劃破夜空。這驚叫聲使人撕心裂肺,是一種被打入最恐怖底層的絕望的驚叫。好像又發生什麽事情了。據執行使役的士兵們說:他們正在作業時,五六位支那兵昏頭昏腦地把他們當做友軍,走過來同他們搭話。這意外的稀客讓使役兵們大吃一驚,高唿:敵人來了!正要抓住這些支那兵時,支那兵也猛然醒悟,有的竄入農田,有的跳入河中,飛快地逃走了。從那以後,我們再去村莊找尋材料時,敵人就向我們射擊。敵兵們怕難民們的吵鬧會招致我們的襲擊,命令:不許吵!不許吵!繼續吵鬧者隨即就被打死。


    麵對著眼前的恐懼,女人們發出絕望的驚叫。這種吵鬧和驚叫聲,似乎是敵兵的製止奏了效,很快,好像猴子被強行掐住喉嚨一樣,四周沉寂下來。橋的改修也完工了,長蛇般的部隊再次從黑暗流向黑暗。


    我們在登上一個較高的台地時,天色接近拂曉,我有一種似乎是得救的感覺。


    突然,在前麵距我們一千米左右的地方,發現了敵兵。


    部隊停止前進,迅速採取攻擊姿勢。


    在左麵的山崗上,也發現有約一個小隊的敵兵,排成一長列橫隊。嗩吶似的喇叭吹響了,他們並未覺察到我們的襲來,正準備集合點名。麵對這些隨著喇叭聲排著整齊隊形的敵人,輕機槍、捷克重機槍、擲彈筒,集中火力,一齊向敵人射擊。


    敵人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驚慌失惜,四處逃竄。過了好一會兒,敵人終於進入陣地,開始抵抗。


    這時,捷克重機槍手突然喊道:“我中彈了!”身體滑落下來。取下他的背囊一看,貫穿左手腕的子彈,又貫穿了他的胸部。但偏離開他的心髒部位,本人也還清醒,看來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們立即散開,進行攻擊,但由於我們所在地勢較低,極難攻擊。在山炮和重機槍射擊的間隙中,我們步兵得以片刻餘暇。就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之下,就在這土堆的後麵,整整兩天沒有睡覺的我們,居然也能打個盹兒,雖然僅僅是那麽短暫的片刻。這次攻擊沒能夠接近敵人,在火炮轟擊和重機槍壓製射擊後,我們改變路線繼續前進,第二大隊作為前衛率先前進。


    在強烈的日光下,從山崗到山崗,從台地到台地,我們向前進軍著,我的腳開始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劇烈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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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乙第116號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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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村莊,沒有樹木,僅有茫茫糙原的台地。從遠處眺望,似是一座高山,待走近一看,又成為一座高原。


    小河嘩嘩地流著,灌了滿滿一壺水,抽了一支煙,腳痛得我直皺眉頭。


    從小河那一端的樹上,傳來一陣奇妙的聲音。


    好像是從未聽到過的聲音,是黃鶯的鳴叫聲,是那種絕對優美動聽的鳴叫聲。我聽得入了迷,似乎忘記了腳上的疼痛。自從來到支那之後,這是第一次聽到黃鶯的鳴叫聲。


    我們逐漸遠離開這可愛動物的慰問似的鳴叫聲,我又拖著疼痛的腳繼續朝前步行。


    遙望遠方低地,是一片光芒遼闊的大平原。多半是由漢水沖積的平地,大概就是襄陽方向。


    我們在向右通行的地點,做起晚飯。正當我們吃晚餐時,有幾個敵兵被抓獲,帶到大隊長這裏。所謂敵兵看上去是雜牌軍,大概是將校軍官吧?一個身著普通支那中山裝,戴著呢禮帽,騎著馬。另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還有一個身著黑色軍服的軍曹,共三人。


    軍曹也騎著馬,馬都是矮小的支那馬,鞍子是木製的,極為破舊。


    聽說還有五名隨從的士兵,捕獲他們的部隊將其留下來充當苦力。通過翻譯的一陣問訊以後,隊長說:如果從心裏願意為日本軍效勞的話,要讓我們看看證據,我們認定確有誠意,就決定留在日本軍隊使用。於是,他們紛紛宣誓表示效忠,向我們投誠,這樣就躲過被槍殺的厄運。


    另外,決定由第三中隊監管敵人的這個軍官。


    晚飯之後,又向今日的目的地開拔,聽說距目的地僅有二裏左右,所以今晚可以睡個好覺啦,不禁高興得發出聲來。但是二裏、又二裏,似乎又不得不走到黎明。


    明月升空,道路變得明亮起來。越過山崗,看到了眼前的篝火。這兒一座村莊,那兒一座村莊,使人感到已很近了,但部隊卻停下不再前進一步。究竟是怎麽迴事?真令人不耐煩,聽說是又找不著前進的道路了。在夜行軍中,二三裏的路程,竟走了六裏才到達目的地,我有點無緣無故地生起氣來,喝了一口帶來的酒。岡崎猛喝了幾口,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把帽子也不知丟到哪裏了,從明天起可是進入必須戴鋼盔的境地了。


    好不容易,部隊又開始爬行,真是慢騰騰地爬行,由於睡眠不足,我發著牢騷。


    部隊之所以這麽慢慢騰騰,是因為走到一處斷崖邊,馬匹下山極為費時。在崖邊,一條清澈的小河緩緩流淌著,踩著踏石渡過河去,來到一處極為寬廣的峽穀間的田地。農田寬闊,山林枝繁葉茂,廣袤無邊。如果這是日本的話,真是一個立即能成為別墅地區的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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