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於擦汗的白色手巾,隨處可見,仿佛是陷入久旱之苦的大蛇吐出唾液。


    我們第三小隊與第二中隊並肩走在大隊的最前麵,我們先行的任務是陣地偵察和敵情偵察。


    在攻擊安陸時,這一帶曾一度被我軍占領,但我軍把安陸定為最前沿後撤之後,又被敵人再度搶占。遭到我第二大隊的攻擊,敵人向後撤退了大約二三裏,我們今天的目的地,就是距離後撤敵人約一裏的地方。


    大片的樹林隨處可見。在支那,有樹林的地方,肯定會有村莊。展現我們麵前的這座村莊,呈現出荒涼悽慘的景象。在支那,每一座村莊都成為焦土抗戰的犧牲品。隨處可見的就是那漆黑的、燒了半截的房梁;因日曬而褪色的紅磚牆;家中擺設品的碎片殘骸;散亂的瓦片;水靈靈的青菜;樹皮幾乎燒焦的、使人迷失方向的樹林。農民們在尚未倒塌的牆壁上,搭上燒剩下的木樁,上麵鋪上沒有燒盡的糙席、樹葉等等,相互簇擁著坐在裏麵。在這狹窄的角落裏,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就像疊在一起,擠著許多人。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他們是憤怒還是怨恨。自己的食物被搶走;自己的房子被燒毀,難道不憤怒嗎?難道不怨恨嗎?他們對於支那軍的暴戾恣睢,心裏藏有強烈的憤怒和深深的怨恨。


    這種強烈的憤怒、深深的怨恨,外表看上去是一種茫然若失的神情。但在內心深處,卻根深蒂固地打上了烙印。現在看上去他們仿佛沒有憤怒、怨恨,正是因為他們表現出這種茫然若失的神情。


    他們不僅對支那軍,對我們也不抱好感,好像對任何一支軍隊都抱有一種強烈的牴觸情緒。


    幼稚天真的孩子們,如同懼怕外界的小鳥,躲在母親的懷裏。那緊緊抱著母親的身姿,使人憐憫,不禁生出惻隱之心。


    經過幾座這樣的村莊,又到達一座建有臨時野戰倉庫的村莊。倉庫沒有儲存多少糧秣,這座村莊也同樣被縱火燒毀。警衛的士兵搭起帳篷宿營。


    在這座村莊旁,有條漢水的支流河流過,黃濁的河水緩慢地向前流淌著。


    繼續前進,又到達一座被燒過的村莊。在這裏,我們必須渡過河去,但既沒有橋也沒有其他任何可以渡河的器具,所以各小隊隻得自造渡河筏子。我們立即脫去衣服,裸著上身,開始收集造船材料。所謂材料,就是燒剩下的木樁和門窗板等。當我們去收集這些燒剩下的材料時,發現在大火後現場的一個角落裏,蠕動著一群悲痛欲絕、不知所措的農民。他們所有的東西,能夠破壞的、能夠搶走的,都被支那軍縱火燒盡,或掠奪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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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乙第116號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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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注視著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也不想讓他們幫什麽忙。在以往,我們早就大聲地喊:你的,來!來!讓他們來幫忙。


    不論是通情達理的士兵,還是沒有同情心的士兵,都沒有想要使用這些農民,原因就在於有一種難以使用的氣氛。我們很快把太陽旗、五色旗、布告文和傳單等散發到農民手中,農民看到這些,是否會血湧心頭?從他們看我們的視線中,好像對我們的恐怖多少有一些減弱。


    他們小心翼翼地接過這些傳單、布告文、旗子等,讀著上麵的文字。


    五色旗和太陽旗,頃刻間就被插到每戶農家被燒毀的廢墟上,嘩啦嘩啦地迎風飄揚。


    在倒塌了一半的牆壁上迎風飄揚的五色旗和太陽旗,就像報曉的雄雞一樣,預言著黑暗的夜幕很快要被吹散。黎明前那鮮紅色的天空,逐漸向整個天空擴展。那些報曉的雄雞,醒目地屹立在悽慘的廢墟上。


    農民們似乎很懷念那麥糧豐收、豬壯肉香的清朝時代,他們端詳著五色旗。兩位農民很快站起來,用一隻缺了耳朵的破鐵鍋燒開水,慰勞我們。


    他們還主動過來,幫我們綑紮筏子。


    用那些從廢墟裏找到的舊鐵絲、粗木樁和破舊的門窗板等,終於綑紮成一隻筏子。筏子很小,每次隻能乘坐五人,最早渡過河的五名士兵,跑到對岸的村莊裏,找來繩索,從對岸把繩拉過來,筏子便順著繩索往返。這比起使用竹棹已快了許多。


    於是,部隊開始渡河,因為筏子一次僅能搭乘五名,所以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時間已過六時,若到達目的地後再進行陣地偵察和敵情偵察,時間肯定不夠用,所以,不能等到部隊全部渡河完畢。上司決定有關先行人員帶上必備的火器,先行渡河。所謂必備的火器,就是輕機槍和擲彈筒。


    我們過河後,立即先行出發,顧不上說一句話,連汗都沒擦一把,就大步流星地向前急趕。


    到達一座不知名的山峰,第二中隊進駐山峰的右側,我們第三小隊進駐山峰的左側。


    從這座不太高的山峰向下眺望,廣袤無垠的平原一直延伸到很遠的那一邊。在對麵,橫臥著更高的層巒疊嶂的山峰。小隊長、我、還有山島君三人走到前麵的台地去偵察敵情。我橫躺在台地的糙地上,抽起香菸。太陽已經深入地平線,四周吹拂著清慡的晚風。很明顯,有某種東西把這種好的心情帶入我的心中,那就是薔薇花。在我躺著的前麵,就有一株盛開著的野薔薇花,那花朵幾乎觸摸到我的臉頰。我用鼻子聞了聞其中的一朵,薔薇的清香沁人心脾。那紅白交映的野薔薇一定是在微笑著。硝煙與薔薇——多麽相差懸殊的存在啊!殺戮與微笑——多麽相距甚遠的現象啊!正因如此,這種可愛而純潔的美,才深深地沁入我的心扉。


    從山峰右側派出了偵察兵,我們小隊也派出一組軍士偵察兵,帶上夜行軍的道路標誌。天已經黑下來,我摘下一朵完整的、有著美麗花瓣的薔薇花,放入胸前,向後麵的宿營地走去。


    這並非我的故作多情。置身於破壞與殺戮的血雨腥風之中,那追求一種完整美的心靈,那追求微笑的心靈,使我對這朵薔薇花難捨難分。


    被生擒的豬發出絕望的嚎叫,一把很鈍的菜刀切下豬頭,放入鍋中。豬肉被做成飯菜。


    小隊長拿出個人珍藏的、也是最後的一瓶啤酒和一瓶色拉,擰開瓶蓋,把啤酒倒在飯盒的蓋裏。蓋裏湧起甘美的啤酒泡沫,每人輪流喝上一口,雖僅僅一口,但那可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味,讓我們感到莫大的喜悅。u的臉皮很厚,他把滿滿一飯盒蓋裏的啤酒,一個人全部喝光,不僅如此,他竟然絲毫沒有羞愧感。這可是小隊長個人的、僅有的最後一瓶啤酒,大家都對他露出鄙夷的神情。


    飯後,我們又稍事休息,抽著煙,躺在地上,為著明天的戰鬥,做充分的休息。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在十一時左右,突然,指揮班的傳令兵跑來傳叫小隊長。在半夜傳叫小隊長,我預感到一定是有什麽事情吧?但怎麽也不會料到一小時後就要出發。在小隊長迴來後的十二時,第三小隊作為軍官偵察隊出發了。


    隱約分辨出道路與田地,道路上立了偵察隊的道路標誌,有時放置在地麵上,指示著方向。所謂道路,也就是田間小道。


    彎彎曲曲,高低起伏,不知走了多少裏路,來到了一座村莊。說是村莊,也就隻有三四戶農家。本準備叫起村民,詢問一下前進的方向,但狗叫聲告知村民們我軍的到來,他們立即從後門逃走,家中已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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