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孩子拎著裝雞蛋的簍子迴來了。裏麵隻有五個雞蛋。這些小商人每次都隻帶很少的一點東西,哪怕是大人,也是如此。


    成年人商販總是隻帶六七塊薄薄的長方形年糕(類似日本牡丹餅的糯米糕),慢吞吞地吆喝“年糕,年糕,換菸捲嘍”。對這種大人的叫賣,簡直厭煩透了。他們怕一次帶多了,弄不好被當兵的全搶了去。可恰恰是過去他們那種耍小聰明、坑蒙拐騙、投機取巧的生意經激怒了當兵的。


    我給了一盒煙,接過來五個雞蛋。孩子馬上說:“我的,多多地有。”讓他再多拿些來,可拿迴來的還是五個。然後還是“多多地有”。這麽小的孩子,就有這麽令人倒胃口的小聰明。感到有點熱,脫掉上衣剛要坐下,小幫廚一邊說道“你,你,慢慢地”,一邊飛快地拿來一個糙墊放到我的屁股下麵。然後又把我襯衣上粘著的棉花及髒東西清理幹淨。我又掏出了一根煙點著,剛要吸,小幫廚嘿嘿笑著張口和我要煙。我說不是剛給了你一盒嗎,他卻說你有那麽多煙,再給一些。沒辦法,又給了他一根。沒想到這迴他湊到我耳旁說一根太少。


    這一下我才明白,今天他的一切熱情侍候實際上都是別有用心。他那充滿了善意與關愛、和順與熱情的一舉一動,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而隻不過是為達到目的所使用的手段而已。揣摸我的心思,巧妙地贏得好感,然後向菸捲發起進攻。


    我就這樣整個兒被這小東西繞進去了,手段實在狡猾老到。把我的同情與愛意調動出來,為獲取菸捲鋪路搭橋。當然,即便說他狡詐,也遠未到真演了一場“戲”的程度。這雕蟲小技,充其量也就是藝伎、娼婦的賣弄風騷。而現在一旦察覺,不免對其品行深惡痛絕。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小幫廚盡管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但卻是深諳此道的老手。支那人是利用同情和愛意的高手。然而,這樣的傢夥也是沒骨氣的人。想到這,火氣一下就上來了,衝著小幫廚大罵了一聲:“你這渾蛋!”小幫廚見狀馬上“嘿嘿”地訕笑著,從懷裏把剛才我給他的那盒煙掏出來,嘴裏謝謝聲不斷地向我討好。這小子竟無恥到這般地步。


    支那人似乎並沒有“人生感義氣”、“士為知己者死”這類豪邁的氣概。


    這件事發生後,每當遇到小幫廚,他還是像遇到久別重逢的知己似的,臉上堆滿了親切的微笑。


    什麽東西!這種人比當著你的麵撒謊的傢夥,更讓我討厭。


    二月六日


    從哨位上下崗迴來。這個哨位是專為通往漢口的豫定鐵路線上的一座木結構橋而設的。


    已有七個月沒解決性慾問題了。從出徵到現在共一年半的時間裏,僅有過八次發泄。最近休息得很充分,隨著體力的恢復,性慾要求又來了。夜裏翻來倒去地睡不著,夢中也是滿腦子雜念。白天幹什麽都是無精打采,腦子好像也懵懵懂懂。對這種生理現象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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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乙第115號證(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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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於從纏繞自己的雜念中解脫出來,以及解決安眠、性心理的平衡等需要,決定自己解決一下。這與十八九歲時性衝動初起,不管不顧地幹不同,服現役時,出於這種需要,自己曾手yin過二三次。青春年華的人,不論男女,必須在某種程度上解決生理上的需求,否則,必然產生令人十分困惑的現象。


    今天,出於嚴肅意義上的需求,自慰了一次。完事之後,如同從體內排除了毒素一般,頓感神清氣慡。


    想吃羊羹,花五十錢從真繼那裏買了三塊。原本想付四十五錢,可是手頭沒有四枚十錢幣。


    他在那羊羹交給我之前,特意說每塊羊羹的進價是二十二錢,而現在軍人酒館隻賣十五錢,所以付五十錢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完他這番話,我當時想本來十五錢能買到的東西,你卻說是二十二錢買來的,而且明明還在按十五錢在賣。實際上是我多付給你五錢。


    真繼接著說:“要是賣給支那人,要二十錢一塊呢。”我可不是支那人。我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句。


    我們賣東西給支那人時,也是低進高出。五錢買進的香菸,賣給支那人時要十錢。今天十五錢就能買到的東西,他是以前花了二十二錢購進的,因此就想不顧現在的行情,以二十二錢賣給我。


    我早就對他這種唯利是圖的品性十分厭惡,正好在他表白時已吃完了一塊羊羹,就想幹脆把吃下的這一塊按二十二錢付給他,剩下的兩塊讓他按十五錢一塊轉讓給其他人。可轉念一想,如果真這樣做,就會影響我們兩人之間特別親密的友誼,於是隻要迴十錢,剩下的兩塊羊羹沒有拿就迴來了。這件事使我心裏十分不快。他今天的做法與常理不合,很不講義氣。事後我十分後悔為什麽當時不譴責他做事心太黑,然後把羊羹還給他。我有個總吃後悔藥的毛病,經常有讓自己吃虧倒黴的言行。


    一方麵恨自己即使上當吃虧仍一味妥協退讓的軟弱心理,另一方麵他又實在是經常有損人利己的行為。在南京時,他就因利害關係而做出過無視友誼的事情。當時,譴責並令其道過歉。


    那時就想到過,他是個在利害關係麵前拋棄友誼甚至背叛和犧牲對方的人。雖說如此,他也有不少值得稱道之處。試想過與他這樣溫柔和順的人一起投資做生意可能不錯,可他畢竟又是採取令人厭惡的處世態度的人,看來不太可能。


    鬆田是不世故、重友誼的男子漢。選擇鬆田和真繼的話,我會挑鬆田。他盡管脾氣暴躁,但心地不壞。


    二月八日


    今天去中隊指揮部做警衛,我任值勤長。


    收到幾封信。


    其中一封是佐佐木於12月29日發出的。他在信中寫道:“最近一段時期,隨軍作家火野韋平寫出了一係列以士兵為主題的小說。如《麥子與士兵》、《土地與士兵》、《花與士兵》、《水與士兵》,什麽都與當兵的連在一起,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我把你迄今為止的來信全部匯集成一冊,正在讓一位熟人看。他對你寫的內容給予了好評,認為遠比《麥子與士兵》及《土地與士兵》等書更加感人,更加具有打動人心的感召性,就甚至想把它投到哪家雜誌社去發表。至於體裁,可以直接用出徵士兵的從軍日記的形式。如用時下的流行詞做標題的話,能否用‘刺刀與士兵’,或者考慮‘戰鬥’這類的名稱。當然,也可能都不貼切……”


    佐佐木竟寫了這麽一封信給我。讀著他的信,心想這下可有點麻煩了,感覺很不對勁。就好像把羊羹和醃梅幹一起放進嘴裏吃下去了似的。而且,他竟然連標題都想好了。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絕對要阻止他。如果此事已經開始進行,必須令其立即停辦。這件事足以讓人出一身冷汗。


    即便真有一天出版自己寫的東西,也須反覆訂正才行。況且,就那些信的內容來說,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價值。


    平素缺乏自信、做事小心謹慎的佐佐木這個傢夥,這次是怎麽了?今天信中讓人出身冷汗的是結尾處“當然,也可能這些標題都不貼切”一句。這明明是拿話將我的軍,內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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