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福機靈,連忙跑去開門,不到片刻,就聽他高聲喊道:“大爺,大奶奶,家裏來遠客了。”


    沈拙和顧三娘互視一眼,也不知來的客人是誰,她起身走到屋外,就見一個身穿素色袍子的婦人扶著丫鬟的手進來了,那婦人剛看到顧三娘,便顫顫巍巍的喊了一聲:“三妹。”


    顧三娘定眼一看,來的婦人卻是她二姐,她剛停下的眼淚又開始嘩嘩往下流。


    當年,桐城刺史薛永洲在沈拙的規勸下,站在了太子一方,待到太子登寶,薛永洲自是領功受賞,不久,他帶著闔家趕赴新任,隻是沒過半年,薛永洲就因病去世,顧二娘因著沒生下兒子,又和蔣家是姻情關係,薛家的主母倒也不曾苛待她。


    隻說顧二娘當日以為妹妹死了,每迴想起就會流淚,前些日子,她意外得知妹妹沒死,於是和薛家的家主商量,說要來探望妹妹,那薛家在桐城也有祖業,雖說孀居的婦人不好隨意在外走動,不過顧二娘一向本份,薛家的家主也便點頭應允了。


    姐妹二人生離死別,總算相見,不禁抱頭痛哭,一旁的沈拙顧及著顧三娘的身子,勸道:“三娘,外頭風大,不如和二姐一道進屋坐下說話。”


    顧二娘這才記起妹妹身子不好,她連忙擦了眼淚,和顧三娘一同進到屋裏。


    隻因顧氏姐妹相聚,沈拙一個大男人不好待在裏間,便領著禦哥兒挪到書房,屋內隻留她們二人說些體己話。


    這邊屋裏,顧三娘和顧二娘坐到炕上,姐妹倆手拉著手,彼此望著對方,又是一陣落淚,說到傷心處,更是痛哭不止,一時,顧二娘貼身的嬤嬤來勸了半日,顧二娘便試淚說道:“我們姐妹能團聚,原該高高興興才是,可別再哭哭啼啼的了。”


    小葉子早已打來熱水,顧二娘看到她,伸手摟住她,又扭頭對顧三娘說道:“五年前在桐城看到這丫頭,她還隻到我的肩膀,如今比我還高了。”


    小葉子擰了一塊手帕給顧二娘淨麵,又道:“姨媽,那時是我不好,偷聽了你和嬤嬤說話,又跑去告訴我娘,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生我的氣。”


    提起過去的往事,顧二娘心裏有些唏噓,她說道:“姨媽怎會生你的氣,你娘是個倔性子,就算沒你報信,任憑我把她關在哪裏,她都能想法子逃走的。”


    顧三娘難為情的笑了笑,又叫來禦哥兒和虎哥兒給她二姐磕頭,小葉子和禦哥兒都是先前見過的,隻有虎哥兒是頭一迴見麵,他又生得團子一般,顧二娘見了心生喜愛,叫丫鬟送了見麵禮,又抱在懷裏好一番愛撫。


    說了半日話,顧三娘看見她姐姐隨身帶著服侍的丫鬟婆子,一應的籠箱包袱也帶著,便說道:“二姐,你可曾有地方安頓?要不就住在我家裏罷,我這宅子有幾間空房,家人仆婦都能住得下。”


    顧二娘搖著頭,她說:“有妹夫在,我住在這裏到底不大方便,你放心,我來之前,家裏已先打發下人在鎮上尋了一處院子,離著你家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我剛到,一心想早些見你,故此沒來得及迴去安置。”


    顧三娘聽說她有住的地方,也便沒有多勸,那顧二娘又叫仆婦們把行李等物送迴家,隻叫貼身的嬤嬤留下伺候,不一時,秦大娘和朱小月聽說孩子們到了,她家裏又來了客人,特意過來幫廚。


    沈拙看到家裏這麽多人,心想著要買兩個下人,之前隻有他和顧三娘,日常起居都是他來打點,現下孩子們迴來了,請個婆子照看,能省不少事情。


    誰知一頓飯還沒做好,萬福再來迴話,他說道:“大奶奶,又來客人了。”


    “這真是趕巧,竟都碰到一天來了。” 顧三娘笑了起來,她又問:“來得甚麽人,是誰找的?”


    萬福迴道:“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京裏的東方侯爺,另一個卻不認識。”


    顧三娘深知東方檢是沈拙的好友,便叫他速去請沈拙見客,此時,書房裏的沈拙已走出來,他問了萬福兩句,便和他一同來到前院。


    他走到門口,立時看到東方檢,隻見到他身邊站的人時,沈拙不禁有些驚訝,這來的人竟然是當今皇上趙津。


    沈拙單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就猜到他們是微服出訪,於是朝著他們拱了拱手,說道:“來了貴客,有失遠迎。”


    東方檢和他是多年的故友,他上前重重的拍了拍沈拙的肩頭,笑道:“快收起這些虛禮,這很不像你!”


    沈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記,東方檢便收起笑聲,不好意思的摸著鼻子說道:“我和趙公子外出遊玩,經過酈縣,就過來看看你們。”


    沈拙甚麽話也沒說,隻對皇上說道:“趙公子,裏麵請。”


    皇上微微頷首,隨著沈拙走進宅子裏,一走進大門,他不時四處打量,待走到裏麵,顧三娘正好帶著孩子們在院子裏迎接,當她看到皇上時,免不了楞住,當年在京城,皇上還是太子,她與他曾有過數麵之緣,他乃是一國之君,再者京城和酈縣相隔甚遠,這迴他特地過來,恐怕是專程來找沈拙的。


    顧三娘很快迴過神來,她並未多話,隻朝著他們行了一個福禮,皇上也點頭示意,倒是東方檢,他還了顧三娘一禮,問道:“小嫂,你身子可好些了?”


    “托福,這些年有阿拙照料,已經恢複了許多。”說完這句話,顧三娘又看了一眼沈拙,沈拙便帶領皇上和東方檢進到書房,避開屋裏的女眷。


    為免唬到屋裏的二姐,顧三娘並未戳破皇上的身份,隨口說是京裏來的貴客,那顧二娘哪會想到會和當今皇上同處一屋,隻和顧三娘說起這幾年的際遇。


    再說沈拙這邊,皇上走進書房後,隨手拿起沈拙壓在桌上的一本莊子翻了幾頁,他笑道:“你竟也看起老莊來了。”


    沈拙迴以一笑,他說:“閑來無事,隨意翻看罷了。”


    說話時,萬福端來熱茶,沈拙剛請他們落座,東方檢就率先開口,他問道:“我看小嫂的身子無恙了,你打算何時迴京?”


    沈拙淡淡迴道:“我不準備迴去了。”


    坐在東首的皇上眉頭一挑,他放下手裏的茶碗,雙眼直視沈拙,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霸氣,他說:“你知道朕是不會應允的。”


    停頓片刻,皇上又道:“當年朕體諒你和夫人感情深厚,是以並未勉強你,現今你夫人的身子已然痊愈,難不成你真要在這偏遠鄉下蹉跎一生?”


    沈拙對皇上說道:“多謝聖上抬愛,人生有可為之事,亦有不可為之事,草民無悔自己的選擇。”


    皇上聽了此言,臉色一沉,他道:“大丈夫處事,當成就一番事業,你有渾身的才幹,隻因兒女情長,就要白白自我埋沒,這就是你認定的可為之事?”


    沈拙不語,他滿臉平靜,顯然是心意已決,東方檢眼見氣氛僵硬,連忙對沈拙勸道:“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在酈縣,都無礙你和小嫂廝守,你又何必拘泥於形式呢,皇上有愛才之心,你切莫要辜負他的一片心意才是。”


    沈拙搖頭,這片市井才是顧三娘更好的歸宿,他不忍心讓她去過不舒心的日子,當日他差點失去她,也正是經此一事,沈拙這才悔悟過來,他尋求的從來就不是甚麽功名利祿。


    皇上盯著他問道:“世人都愛貪圖安逸,這本來無可厚非,隻是你要問問你的本心,你這輩子真的願意碌碌無為?”


    沈拙站起來,他不慌不忙的對皇上施了一禮,說道:“還請聖上成全?”


    皇上臉色微惱,他都親自登門請沈拙迴京,他卻還是油鹽不進,難道當真以為他無人可用麽?旁邊的東方檢心裏暗急,皇上已不是當年的太子,沈拙這般一再落他的落麵,要是弄僵了,反倒不美。


    好在沈拙並非那起不識眼色之人,他語氣放緩,又道:“聖上賢明持重,朝中有眾位閣老輔佐,外有幾位將軍看守門戶,海晏河清指日可待,如果將來有一日,皇上有用得著草民的地方,草民必不推辭。”


    聽了他此言,皇上的神色稍微有些緩和,他道:“罷了,再逼下去,朕要落個強人所難的名聲了。”


    說完這句話,皇上起身便要往外走,沈拙說道:“聖上一路遠來,內人已備下薄酒,聊表草民的心意,還請聖上賞臉。”


    皇上心中負氣,哪裏還肯在此停留,他道:“省了,朕可吃不起你的酒。”


    沈拙本來就是客套話,皇上不留,沈拙也就沒有多說,他親自將他們一行人送出大門,皇上翻身上了馬,居高臨下的望著沈拙,說道:“隻要你想通了,朕的內閣,總有你的一席之地。”


    話畢,他一揚馬鞭,領著眾人飛奔而去,沈拙默默站了半日,待到他一轉身,看到顧三娘站在門口。


    沈拙心頭一暖,他走到她麵前,握了握她的手,說道:“你怎麽出來了?”


    自從皇上來了,顧三娘就一直忐忑不安,剛才她聽說他們走了,她就出來尋沈拙,顧三娘問道:“他們是來請你迴京的?”


    沈拙扶著她的手,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他這是想我迴去,又不想我迴去呢。”


    顧三娘先是不解,隨後想起京中的蔣家,心時隱約有幾分明白了,蔣鎮言掌著兵權,皇上若是重用沈拙,怕是又出一個蔣中明,隻不過他又舍不得沈拙這個人才,想必才會猶豫不決。


    兩人站了半晌,沈拙側耳聽到屋裏傳來孩子的說笑聲,他不禁溫柔一知,迴身關上大門,說道:“走罷,孩子們還等著我們呢。”


    顧三娘點頭,她和沈拙兩人攜手,一起走進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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