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娘迴了秦家大院,彼時小葉子和禦哥兒正在東廂的廊下撿石子兒頑,沈拙則是坐在窗下借光看書,他抬頭看到顧三娘迴來了,朝著她揚唇一笑,顧三娘隨口說道:“看書呢。”

    沈拙放下手裏的書,他問道:“今日鋪子裏的買賣還好嗎?”

    “雨天,生意冷清多了。”顧三娘迴了一句。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顧三娘便迴到西廂去準備晚飯。

    先前在繡莊幹活,顧三娘起早貪黑的上工,家裏的一攤子事全靠著小葉子來做,自從顧三娘辭工開了鋪子,這些事她就自己接手了,小葉子也能像別家的女孩兒一樣,空閑時跟著孩子們一起抓子兒踢毽子跳皮繩,巷子裏有幾家孩子嫌棄她沒爹,被大人們教唆著排斥小葉子,小葉子也是個硬氣的,別人不理會她,她也不理會別人,反正院子裏有禦哥兒和秦大娘家的小孫孫一起陪著頑。

    忙了小半日,顧三娘在廚房裏蒸飯,這時,秦大娘走進來,顧三娘看她腳上沾著泥水,顯見是從外頭迴來的,於是說道:“大娘過來了。”

    秦大娘手裏提著籃子,她從裏頭拿了幾個土豆給顧三娘,又說:“剛剛外出串門子,巷子裏張家給的。”

    顧三娘也沒推辭,她收下土豆,又見秦大娘兩眼直勾勾的瞅著她,像是有甚麽話要說似的的,她笑道:“大娘,你這是怎麽了?”

    “孫姨婆今日去找過你了?”秦大娘問道。

    顧三娘笑了,孫姨婆和趙李氏才走沒多久,就連秦大娘也知道了,可見這世上長嘴舌的婦人真正不少。

    “是來了,說是要給我說媒,男方就是我隔壁賣布匹的趙家侄兒福全,不過被我給拒了。”顧三娘說道。

    “拒得好!”秦大娘嘴裏啐了一口,她說:“這個孫姨婆是老糊塗了,趙福全比你小好幾歲,如今二十來歲了還寄住在她叔叔嬸嬸家,要是嫁給他了,他拿甚麽養活你們娘兒倆?難不成還要你跟著她一起擠著住在他叔叔家不成?”

    叫秦大娘來看,這趙福全一準兒是沒安好心,顧三娘就算是個寡婦,但是好歹開著一間鋪子,他要是娶了顧三娘,可不就從夥計一躍變成掌櫃的了,再一則,這小半年來,她冷眼看著,顧三娘還是跟沈拙相配,兩個人你有難處我伸手,沈拙雖有個功名在身,卻並不像那起嫌貧愛富之人,前些日子他不放心顧三娘獨自去桐城,還相陪著一起去,若沒有愛慕的心思,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顧三娘輕

    輕歎了一口氣,她說:“大娘說得很是,我是嫁過人的,日後就算改嫁,思量得也會多一些,再說一時半會兒的我也不想嫁,我跟了小葉子他爹一場,他年輕輕的就走了,我為他守三年,也算是全了我一片心意。”

    秦大娘聽了她心裏的想法,一時高興一時發愁,高興的是顧三娘有情有義,她果具沒有看錯這人,愁的卻是要沈拙等三年,也不知那沈拙能不能等得,她轉念又想,沈拙隻會默不作聲對顧三娘好,卻從來不曾流露他的心意,他究竟是個甚麽意思,也未曾可知呢。

    本來忙活著的顧三娘看到秦大娘臉上的神色又喜又憂的,不免看了她兩眼,她奇怪的問道:“大娘,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秦大娘連忙一臉正色,沈拙既然沒有開口,她也不好多嘴,畢竟這事還得看他二人的造化,隻望著他倆能認清各自的心意,切莫節外生枝才好。

    “無事,不過我還是得提點你一句,孫姨婆今日來給你保媒,保不準有些人的心思就會活絡起來,你自身的本錢又不差,往後像這樣的事隻多不少,你可得擦亮雙眼,萬萬不能輕易就把自己許出去。”

    他們大元國民風開放,尋常百姓家的寡婦再嫁並不會招人非議,況且顧三娘為人能幹,又是個年輕嫩婦,手裏還有間賺錢的鋪子,縣裏那些喪了老婆的鰥夫,或是家貧沒娶親的漢子隻怕都在暗自劃算著呢。

    顧三娘笑道:“知道了,再有人來問話,我保管先來問問大娘,讓你幫我掌掌眼。”

    秦大娘點著頭:“這樣最好。”

    兩人說了半日閑話,顧三娘家的晚飯差不多也燒好了,秦大娘自迴到主屋去了,不一時,小葉子拉著禦哥兒走進來,顧三娘看到兩個小兒手上髒兮兮的,便抽出布巾給他們擦手,嘴裏還輕聲訓斥幾句。

    就算被罵了,小葉子和禦哥兒也不怕,兩人嘴裏嘻嘻哈哈個不停,把個顧三娘氣得哭笑不得,伸手就在他們後背不輕不重的拍了一巴掌,她又問小葉子:“你沈叔留的作業寫了沒有,這幾日讀書認不認真?”

    顧三娘自己識字不多,可她對閨女念書的事情卻還是很看重的,沈拙的學館裏就她一個女學生,當然也不是沒人閑話,說是女孩念書沒有用處,她送女兒到學堂裏跟一幫小子混在一起,全沒個體統,顧三娘也不去理會,偶爾有人當著她的麵前說這些話,她隻推說閨女無人照料,放在學館裏有先生拘著管教正好。

    “早就寫了,書也背了,沈叔說一字不差

    。”小葉子得意的說道。

    聽到自家閨女得了沈拙的誇獎,顧三娘心裏熨帖極了,隻是她臉上卻並不表露半分,而是叮囑道:“好好跟著你沈叔學,莫要辜負了你沈叔一片心意。”

    小葉子懂事的點著頭,一旁的禦哥兒見顧三娘關愛小葉子,搶著說道:“我也寫完了,爹爹說我做得很好。”

    顧三娘摸著禦哥兒的頭頂,她說:“你也不可自滿,好生跟著你爹爹讀書,爭取長大了考個狀元迴來。”

    禦哥兒搖頭晃腦的說道:“爹爹說了,讀書認字不是為了考取功名,隻要我開智明理,就算當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也使得。”

    顧三娘一時無語,這個沈拙,也不知給禦哥兒教了些甚麽,小葉子也罷了,她就算指望著她考學都不能夠,可禦哥兒是個正正經經的小子,他又生的聰明伶俐,哪有教著孩子不上進的道理,這倒不是說她看不上小商小販,可是即能做衣食無猶的官老爺,為何偏要往那艱難的道兒上麵走?

    然而這話顧三娘卻不便說出口,她想著孩子們有出息,合該給些獎賞才是,於是她對禦哥兒說道:“等會子嬸娘燉雞蛋羹,夜飯就留在嬸娘家吃,好不好?”

    禦哥兒巴不得一聲,他挺著小肚子,揚聲說道:“好噠。”

    顧三娘笑了笑,轉身迴到廚下,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她端著一碗燉得嫩嫩的雞蛋出來了,小葉子幫著取來碗筷,顧三娘便帶著兩個孩子圍坐在桌上吃夜飯。

    不到片刻,沈拙過來了,他是來喊禦哥兒迴家用飯的,隻不過禦哥兒這會子正吃的油光嘴滑,怎會跟著他爹迴去吃那些半生不熟的飯菜。

    被親兒子嫌棄的沈拙很是無奈,顧三娘看了不免有些好笑,她能留禦哥兒吃飯,卻不好留沈拙吃飯,因此那沈拙隻得搖頭歎氣的轉身迴了東廂。

    次日一大早,天色放晴,顧三娘早早把家裏的雜活打掃一遍,就準備到鋪子裏去,誰知還沒走出巷子,就看到福全守在巷口的那棵榕樹下,他看到顧三娘出來了,急巴巴的走上前,喊了一聲:“顧掌櫃。”

    水井旁邊有幾個正在涮洗的婦人,眾人看到福全找上門了,紛紛停下手裏的夥計,朝著她們這邊張望。

    顧三娘臉上‘騰’的一下燒得火紅,看到別人投過來探究的目光,她隻覺得又羞又怒,說道:“你怎的過來了?”

    此時,福全那滿身的機靈勁兒也沒了,他瞅著顧三娘,臉上期期艾艾的說道:“顧掌

    櫃,我是不是哪裏招你厭煩了?”

    顧三娘心裏有氣,口氣也就不怎麽好了,她說:“先前倒不覺著,今日還是頭一迴發覺你這般的不識趣呢。”

    福全被她罵的麵紅耳赤,隻顧低頭看著鞋麵,顧三娘虎著臉,又說:“該說的話我都告訴你嬸嬸了,隻望你能聽聽你叔叔嬸嬸的話。”

    顧三娘說的話十分嚴厲,福全一時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可要他就這麽算了,他又有些不甘心,於是他大著膽子又問:“你就算嫌我不好,也該告訴我哪裏不好,要不叫我如何死心?”

    “你死不死心,與我何幹,我勸你不要糾纏,免得到時你叔叔嬸嬸跟著沒臉。”

    福全的倔勁兒來了,他梗著脖子說道:“我不是要纏著你,我就想知道自己哪裏不好?”

    他的聲音不小,惹得遠處圍觀的婦人們指指點點,顧三娘惱了,原本好好的心情被敗壞,還要平白叫人白白笑話,任是誰也要發怒,她剛要對這福全說些重話,就聽身後有道低沉的聲音說道:“大清早的,這是在做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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